吃晚飯的時候,季帆也過來了。
季家的司機把他送進門,季帆把肩上的書包卸下扔在地上,他的校服上沾了一些灰,表情不太好,像一頭憋著怒氣的小獅子。
“怎麼了這是?”季殊樂道,“跟人打架打輸了?”
“才沒有輸。”季帆哼了一聲。
孟川在他支棱的頭發上揉了一把,覺得這小孩生氣的樣子挺好笑,跟季殊一塊逗他:“誰欺負你了,說出來我跟你哥去幫你報仇。”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季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姐要是知道我幫他打架,回家能把我倆一塊削了。”
季帆本來也沒指望他倆,聽到這話直接瞪了季殊一眼,說:“你真討厭。”
孟川哈哈大笑。
季帆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比較內向,被同班一個男生欺負,季殊跟孟川知道後,直接進學校把那小胖子堵在教室裡恐嚇一頓。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欺負過季帆,除了這倆時而犯賤的哥。
季帆還是有點怕他倆的,因此被欺負了就隻能找姐姐告狀。他姐的威懾力可不是一星半點,小時候季殊跟孟川沒少被她揍,以至於長大後見了她還是會犯怵。
吃飯的時候兩人儘量減低存在感,但還是逃不過一頓念叨。
“小川再過個生日就三十了,小殊也是,該談個對象了。”周露一邊給他倆盛湯一邊說。
季殊裝聽不見。
孟川則敷衍點頭:“明天就談。”
他爸看他一眼:“你找誰談?”
“隨便找一個談,不然被你們念得耳根疼。”孟川說。
“不準隨便。”他爸說,“跟你說認真的,少在這給我嬉皮笑臉。”
孟川無奈道:“我不談你們非逼我談,我說要談你們又不讓,多矛盾。”
季殊撲哧笑了一聲。
兩人迅速吃完飯,然後找了個借口溜了。
季殊開著車,孟川坐在副駕駛。
難得清閒的一個晚上,季殊說要去酒吧,孟川不太想去,說:“先送我回去。”
“你回去乾嘛?”
“睡覺。”孟川說。
“睡覺?這才幾點你就睡覺?”季殊打轉方向盤,跑車嗡一聲衝上馬路,他降下一半車窗,明顯興奮起來,“孟大少爺,夜生活才剛開始,你能不能有點精神?當年通宵蹦迪你都沒喊過困,現在怎麼不行了?”
孟川的頭發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忍無可忍地把車窗升上去,沒好氣道:“你上一天班試試,你姐就不該讓你這麼閒。”
話音剛落,中控台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季殊歪頭掃了一眼,驚道:“我靠,你烏鴉嘴啊。”
“回去吧嘉然。”溫鐘意坐在休息區,看著楊嘉然手裡又多了兩個手提袋。
楊嘉然還沒逛夠,興致勃勃道:“你彆在這坐著,跟我一塊挑去。”
溫鐘意又被他拉進了一家鞋帽店,楊嘉然拿著鴨舌帽在他頭上試來試去,成功把溫鐘意的頭發弄得一團糟。
“你戴這個好看。”楊嘉然示意他看鏡子,驚喜道,“太帥了吧。”
鏡子裡的溫鐘意戴著深藍色的鴨舌帽,帽簷遮住了一半眉眼,這個顏色把他的皮膚襯得更加白皙,淡色的唇角輕抿著,顯得清冷不可靠近。
溫鐘意把帽子摘下來看了眼標價:“……算了。”
楊嘉然也看了眼,驚道:“他怎麼不去搶?!”
帽子被原封不動地放回去,楊嘉然舉起手機拍了張照,給溫鐘意發過去,湊近他耳邊嘀咕:“你去識圖買個同款,肯定有便宜的。”
溫鐘意笑了笑:“你真聰明。”
兩人又在商場裡逛了二十分鐘,楊嘉然終於逛夠了,提著一堆袋子滿載而歸。
這是家瀕臨倒閉的商場,裡麵的東西大多便宜,當然也有不識時務的商家。溫鐘意隻買了幾件衣服,這幾天降溫,薄毛衣已經抵禦不了風寒,需要換上厚衣服了。
電梯下到一樓,楊嘉然路過娃娃機的時候忍不住手癢,買了二十個遊戲幣,最後隻抓出來一個很醜的兔子。
還是溫鐘意幫他抓的。
楊嘉然拎著兔子耳朵,不太喜歡的樣子:“好醜啊。”
溫鐘意見他失落,說:“我再給你抓一個吧。”
“彆了,費錢。”楊嘉然把兔子塞進袋子裡,問溫鐘意,“你坐地鐵回去嗎?”
“嗯。”溫鐘意走到門口,把簾子撩起來,讓他先出,“你呢?”
“我打車吧還是,不然趕不上宿舍樓門禁了。”楊嘉然撇撇嘴。
商場外麵是寬闊的馬路,地鐵站在對麵。
楊嘉然打車走了,溫鐘意目送車尾燈駛遠後,走上天橋到了對麵。
這一側基本都是休閒娛樂場所,一家燈火輝煌的酒店巍峨矗立,明亮的燈光有些刺眼,與周圍的昏暗仿佛是兩個世界。
溫鐘意的手指被袋子勒得有些疼,他把東西換到另一隻手,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見酒店門口出來幾個人。
走在中間的是一個很明豔漂亮的女性,黑色長發披在肩頭,穿著白色西裝,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很清脆的響聲。
她邊走邊跟身側的男人交流,麵帶笑容:“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王總。”
“季總合作愉快。”
兩人友好地握了下手,季穎目送男人上了車離開。
人一走,跟在她身後的季殊就裝不去了,搭著孟川的肩道:“沒啥事我倆也先走了啊。”
“這麼晚了上哪去?”季穎瞥他一眼,問。
“那不能告訴你。”季殊說。
季穎毫不客氣地伸手擰他一下,“敢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季殊吃痛“嗷”了一聲:“我沒說要去!”
“姐,我不跟他去。”孟川適時澆油,“我回家。”
“還是小川讓人省心。”季穎朝他笑笑,伸出手,搭著孟川的手臂邁下台階。
季殊滿臉怨氣地跟在他倆身後,比起自家不學無術的弟弟,季穎明顯更青睞孟川,不然她也不會特地把孟川叫來跟合作夥伴一起用餐。
溫鐘意離得遠,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隻能看到孟川臉上的笑容,還有紳士體貼的舉動。
濃鬱的夜色包裹著他,溫鐘意站在樹影中,寒涼的晚風把他的側臉吹得有些白,垂在身側的手指已經被勒到失去血色。
孟川為季穎打開車門,俯身跟她說了幾句話,最後跟她揮手告彆。
紅色車尾燈很快駛遠,季殊雙手插在兜裡,哼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她親弟弟。”
孟川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點燃,說:“可彆,消受不起。”
得虧季穎走了,不然聽到這話估計會連他一塊擰。
服務員把季殊的車開了過來,孟川打開副駕的車門,要坐進去的時候視線無意一瞥,身形頓了下。
前方的路麵沒有那麼亮,看不太清什麼,風吹掉了一片枯敗的樹葉,孟川的視線就隨著那片樹葉落在地上,地磚上原本靜默的影子似乎微微動了下。
再眨眼,影子又一動不動,像是錯覺。
季殊係上安全帶,見他還杵在那,納悶道:“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孟川收回視線坐進車裡,看了眼後視鏡。
季殊發動車子,眨著眼睛問他:“你真要回家嗎?確定不跟我共享這麼美好的夜晚嗎?”
“不去,少跟我膩歪,趕緊送我回去。”孟川說。
等到跑車的轟鳴聲逐漸消失,溫鐘意才回過神。
他從樹乾後走出來,掌心的勒痕觸目驚心。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直到走進地鐵站,鬆開手過安檢的那一瞬,遲來的刺痛讓他攥了下掌心。
儘管溫鐘意很不願意回憶,但孟川和那個女人相處的畫麵一直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下地鐵後還有一段距離要走,溫鐘意心不在焉,快要進小區的時候一不留神被台階絆了一下,好在他反應夠快,一把撐住了一旁的樹乾。
陡然跳空的心臟安安穩穩落回胸腔,溫鐘意吐了口氣,緩慢地站直身子。
粗糲的樹乾讓手掌的痛更加鑽心,溫鐘意借著路燈低頭看了眼,已經出血了。
以前在戰場上多重的傷都受過,現在僅僅是手心出了點血,溫鐘意的心裡就煩躁得不行。
他回到家,沒有去處理傷口,孤零零地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他在回想一些事情,不隻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還有很久之前,孟川向他求婚時說的話。
是在最後一場戰爭結束後。
孟川與他並肩而立,站在一片廢土之上,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鮮血混合的味道。
遠處的火光染紅天際,勝利的號角已響徹這片蒼涼大地。
戰友們在身後歡呼,孟川把扛在肩上的火箭炮卸下來,他沒有起身,而是單膝跪在地上,從兜裡掏出一枚戒指,向溫鐘意求婚。
溫鐘意呆在原地,睜大雙眼跟孟川對視。
孟川仰頭看著他,臉上帶著笑。
不是那種吊兒郎當的笑,這個笑容要正經許多,帶著一點不太明顯的緊張,在戰友們的起哄聲中,笑意更深。
孟川囉哩巴嗦說了很多,應該是提前準備了稿子,結果背得顛三倒四,聽起來肉麻極了。
溫鐘意啼笑皆非,又莫名感動。
孟川見他彎著眼睛笑,以為他不信,有些急了,想也沒想直接把彆在腰上的手槍掏出來,遞給溫鐘意,“我發誓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我食言,你就殺了我。”
他看向溫鐘意的眼神認真極了,沒人能拒絕得了這樣的孟川。
可他還是食言了。
人有時候很難對自己說下的話負責。
溫鐘意走進臥室,打開床頭櫃最底層,裡麵放著一把黑色的手槍。
在手槍旁邊,還有一枚閃著銀光的戒指。
溫鐘意的目光停留在這兩樣東西上,看了許久。但他最終什麼都沒動,輕輕合上了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