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溫鐘意在一家書店找了個兼職。
老板人很好,在知道他的困境後,提前給他結了半個月的工資。
溫鐘意先把錢還給楊嘉然,然後去二手市場買了一個很便宜的手機。楊嘉然給了他一個自己不用的副卡。
手機很破舊,時不時就會黑屏,但總歸是能用。
溫鐘意隻下載了幾個基礎的軟件,聯係人列表也隻有楊嘉然一個人。
他想找孟川,卻不知該從何找起。
這個世界太大,每天都會有無數人跟他擦肩而過,溫鐘意不是沒幻想過會在某個街角的轉彎遇見孟川。
孟川失蹤之後的這一個月,溫鐘意夢見過他很多次。
想象中的孟川會緊緊擁抱他,可現實中的孟川卻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
溫鐘意往前走了半步,又皺著眉頭頓在原地。
戰場上留下的後遺症讓他每逢陰天下雨就會膝蓋酸痛。
他靜靜地注視著孟川,用一種孟川看不懂的、很複雜的眼神。
孟川忍不住移開視線。
這個眼神令他無端感到難過。
蓄謀已久的雨滴傾瀉而下,淅淅瀝瀝地砸濕地麵。
溫鐘意不自覺弓起身子,酸軟的膝蓋幾乎支撐不住身體,但疼的好像又不隻是膝蓋。心臟在一分一秒的沉默中漸漸冷卻。
“這人誰啊?”季殊搞不清狀況。
“我也想問。”孟川低聲說,隨即拿走了他手裡的傘,“傘借我用用。”
“誒?”季殊猝不及防被雨澆了幾滴,趕緊鑽進車裡。
一雙黑色皮鞋停在麵前,雨砸在傘麵上發出沉悶的響。
溫鐘意抬起頭,看到孟川握住傘柄的手指,無名指上什麼都沒有。
他們的結婚戒指被摘掉了。
孟川挺拔地站在溫鐘意麵前,他很高,傘麵往前傾了傾,低頭問:“你認識我?”
溫鐘意勉強站直身子,睫毛輕輕顫了下,不答反問:“你不記得我了?”
兩人離得很近,孟川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玫瑰香氣。
不知道為什麼,一向厭惡香水味的孟川並不反感這個味道。
“你……”溫鐘意剛發出一個音節,嗓音就啞得聽不清,他清清嗓子,又問了一遍,“你真不記得我?”
孟川微微蹙眉,在記憶中搜尋片刻,卻找不到絲毫跟這個男人有關的片段。他問:“我們認識?”
溫鐘意似乎被這句話擊傷了一樣,呼吸有片刻停滯,眼眶紅到幾乎要落下淚來。
但那滴淚最終沒有落下來。
溫鐘意閉上眼,睫毛垂下來,像一片薄薄的蟬翼。
他的臉色實在太差了,孟川覺得他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倒。
但他實在不記得這個人,潛意識卻又覺得自己應該記得。
這樣矛盾的心理讓他心口有些酸脹。
“我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孟川換了個問法。
溫鐘意沒有回答。
他沒再看孟川,兀自走進雨中,雨水頃刻便把他身上的襯衫淋透。
孟川朝他邁了兩步,為他遮著雨,還是很莫名:“你叫什麼名字啊?”
溫鐘意停住腳步,抬眼看向他。
孟川身上的酒氣很重,溫鐘意聞不到苦咖信息素的味道。
孟川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脖頸,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
襯衣領口遮住了孟川的後頸,溫鐘意不確定那裡有沒有alha腺體。
他希望有,又希望沒有。
溫鐘意沉默兩秒,說:“抱歉,我可能認錯人了。”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濕透的襯衫貼在他身上,從手臂到脊背的肌肉線條都繃得很緊,看起來搖搖欲墜。
孟川看著他的背影愣了兩秒,剛想追上去,就見這人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很快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孟川回到車上,朋友們八卦兮兮地問他:“什麼情況啊這是?”
“我哪知道。”孟川把濕漉漉的傘扔在腳邊,他的左肩和後背都濕了大片。
司機打轉方向盤開上馬路,往ktv駛去。
路上這群公子哥仍在討論剛才的小插曲。
“你失蹤這四年是不是欠下了什麼風流債啊?”季殊揶揄地問。
“滾蛋,”孟川有些煩躁,“老子是直男。”
ktv是他們常去的那家,裝潢比四年前豪華了不少。
震天響的音浪混合著酒精和煙味,讓孟川的太陽穴一陣抽痛。
他忽然想起雨中那道瘦削挺拔的身影,想起那個人蒼白的臉色,還有那雙看起來很悲傷的眼眸。
不知道雨停了沒有,孟川想。
“叫陰天彆鬨了——想念你都那麼久那麼久了——”
季殊嚎完一首《陰天快樂》,把麥克風塞進孟川手裡,扯著嗓子喊:“發什麼呆啊你!趕緊唱一首!”
其他人附和:“唱一首!唱一首!”
孟川被一群狐朋狗友慫恿著,隨意點了一首快歌。
動感的音樂和燈光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孟川點上一支煙,很快把亂七八糟的思緒拋之腦後,沒再糾結於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不同於包廂裡的熱鬨,旅館的房間陰冷又安靜。
浴室的熱水器壞了,洗到一半隻剩下涼水,溫鐘意快速衝掉身上的泡沫,從頭到腳都冷得像一塊冰。
膝蓋的刺痛讓他幾乎無法站立,屋裡又沒有什麼取暖的東西,溫鐘意隻能扶著牆慢慢移動到床邊,躺下去,蓋上被子,汲取到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孟川。
事實上自從他見到孟川的那一刻開始,記憶就像翻湧的浪潮,席卷了他大腦的每一個角落。
往常每逢下雨天,孟川都會強製他在家休息,用藥包給他熱敷膝蓋。
溫鐘意自己都沒那麼關注天氣,孟川卻能準確地知曉哪天陰天、哪天下雨,然後提前請假,在家陪著他。
“針灸應該會好得快一點。”孟川曾經這麼說。
溫鐘意問:“什麼是針灸?”
“一種醫療手段,用紮針來治病。”孟川歎了口氣,“可惜這裡沒人會。”
這聽起來像一種酷刑,溫鐘意皺眉:“我不要針灸。”
孟川撲哧笑出來,問他:“想不想吃板栗酥?”
溫鐘意想吃,但是外麵正下雨,他不想孟川冒雨出去,於是說:“不吃了。”
孟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顧溫鐘意掙紮,把他摁在懷裡親了一口,說:“想吃就說,我去給你買。”
“你今天親我第幾次了?”溫鐘意表情無奈,“我臉上都是你的口水。”
“親多少次都不夠。”孟川穿上外套,臨走前又笑嘻嘻地往他身上湊,“再親一口。”
溫鐘意拿枕頭砸他,笑罵一句:“快滾!”
賣板栗酥的甜品店離家不遠,孟川徒步走過去,回來時身上沾滿了雨滴。
而剛出鍋的板栗酥被他揣在大衣裡麵,仍保持著熱度。
回憶裡的孟川越是體貼,溫鐘意就越是無法接受被孟川忘記的事實。
他不能接受孟川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自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點砸在陽台的塑料棚上,沉重的悶響像一首催眠曲。
溫鐘意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懷孕之後他總是嗜睡,但睡不了多久就會被尿意憋醒,或者被小腿痙攣疼醒。
孕反讓他很難睡一個好覺。
但這次醒來的感覺有點不一樣。溫鐘意感到渾身冰冷,實際體溫卻高於平常。
手機上有楊嘉然打來的未接電話,溫鐘意接起,楊嘉然問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相識一周,兩人已經成了朋友。楊嘉然會經常喊他出去吃東西。
溫鐘意很抱歉地說:“不了,下次吧。”
楊嘉然聽出他聲音中的虛弱,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感冒了?”
溫鐘意實話實說:“好像有點發燒。”
“啊,發燒了?”楊嘉然說,“吃退燒藥了嗎?”
溫鐘意說:“還沒有。”他沒有退燒藥。
楊嘉然還是一如既往地熱心善良,他對溫鐘意說:“你稍等我一會,我去找你。”
溫鐘意不太想麻煩他,說:“不用了,我自己去藥店買藥就可以。”
“你那附近就沒有藥店。”楊嘉然說,“等著我。”
好在學校離旅館不算太遠,約莫過了十五分鐘,楊嘉然拎著一袋藥過來了。
“謝謝你。沒有被雨淋到吧?”溫鐘意打開門,整個人頭重腳輕,連笑容都有點勉強無力。
“哎呀,謝什麼謝,朋友之間彆見外。我帶著傘呢。”楊嘉然把傘放到門邊,跺跺腳,扶他坐到床邊,“燒到多少度啊?”
溫鐘意說不知道。
“先量量。”楊嘉然從塑料袋裡拿出體溫計,讓他夾在腋下,又去燒了壺熱水,幫他把退燒藥衝好。
過了會溫鐘意拿出體溫計看了眼,說:“三十八度五。”
“趕緊吃藥,吃完睡覺。”楊嘉然說。
溫鐘意吃了退燒藥,又喝了兩杯熱水,很快失去了意識。
他又夢見了孟川。
那個總喜歡膩歪,情話一套一套的孟川。平日裡沒個正行,關鍵時候又很可靠的孟川。
很多片段逐幀閃過,最後定格為那個說“我們認識?”的孟川。
溫鐘意醒來的時候,楊嘉然還沒走。
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楊嘉然坐在椅子上看手機,見他睜開眼,問他:“好點了嗎?”
溫鐘意說:“好多了。”
“我以為你很難受。”楊嘉然鬆了口氣,朝他笑了笑,“你睡著了都在流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