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裡,月色寂靜。
難言的沉默中,林宿又轉向齊佳錯,柔聲寬慰,“彆怕,他是來加入我們的。”
跟前好像輕輕吸了口氣。
齊佳錯維持著溫和的笑容,“…是我太久沒接觸社交了嗎?”還是現在的人都是這麼講話。
“……”
賀振翎終於看不下去,走進來。
略顯逼仄的閣樓裡,更顯得他肩寬腿長。他走到床前停下,聲線清冷,
“天師監察協會會長,賀振翎。”
齊佳錯略微驚訝,“您好,我是齊佳錯。”
“齊家長子?”
齊佳錯笑了笑,對這個稱謂不置可否。
賀振翎落去一眼,抽了把椅子坐下。
看氣氛重歸正軌,林宿繼續剛才的話題,“他們是憑什麼認定,你是那個奪取氣運的‘災星’?”
跟前安靜了兩秒,隨後淡淡道:“因為我從娘胎裡,就奪取了雙生弟弟的生命力。”
“我們是異卵雙胞胎,當年齊夫人順產,所以先出來的其實是弟弟。因為先成形的我最早搶占了靠裡的、最好的位置,才導致齊佳源一出生體質就差。”
“正在這時,啟衍大師預言說,雙生子中一個搶占了另一個的氣運、生命,正好對應上搶占了位置的我。”
林宿注意到他對齊家人的稱呼,沒說什麼。
他問,“隻是憑這個?”
齊佳錯輕輕搖頭,“我們雖然是雙子,但長得並不像。齊佳源長得更像齊先生和齊夫人,如果站在一起,我就像是個外人——”
一個不屬於齊家的“意外”。
林宿,“那還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齊佳錯。頓了秒,他被逗笑。
“相由心生,像他們也不是什麼好事。”
這麼想想,有一個長得更像自己、病弱惹人憐愛,又頭戴“福星”光環的兒子,齊家的天平往哪裡傾斜不言而喻。
林宿正默然想著,跟前忽然又說:
“啊…對了。”
齊佳錯輕輕拍了下手,回憶起來,“一開始他們是打算在五歲之前就把氣運全部轉回去。但在我五歲那年,有天我身體突然好了,反而是齊佳源病倒了。”
林宿來了精神,“喔?上天怎麼開眼的?”
齊佳錯又笑了,“不知道。但與此同時,家裡凶兆頻頻,把齊家人嚇壞了,更加印證了我是個‘災星’。”
……
一道目光忽然從旁落來。
林宿轉頭就對上賀振翎看來的視線:?
看什麼。
兩人無聲對視。
齊佳錯安靜微笑,又往旁邊輕輕一挪。
隻是兩三秒,賀振翎就移開目光,轉而看向齊佳錯,
“你也是這麼想的?覺得自己是‘災星’。”
“我不知道,但我從來沒害過誰。”
“那就永遠不要這樣想。”賀振翎依舊是那副冷峻的麵容,聲音卻平靜沉穩,“災難不是你帶來的,隻是孽力反噬,自食惡果。”
林宿側目,賀振翎這麼肯定?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賀振翎扭頭:看什麼?
林宿看了他兩秒,沒問出來。
他收起話頭,轉頭就看齊佳錯微笑著快要挪到床沿了,“……”
林宿,“我逾越你的社交距離了?”
齊佳錯溫和,“沒有,隻是感覺我快逾越某些距離了。”
林宿歎氣,“大郎,你多心了。”
賀振翎眉心跳了下。齊佳錯,“…叫我佳錯就好。”
林宿,“但我感覺你不喜歡這個名字,也不想被叫什麼齊家大少爺。”
佳錯,佳源。
金生水,卻又取字“錯”。就像這22年一樣,利用他,又要否認他。
齊佳錯怔了下,“難道你真的是神仙?”
林宿笑了笑,“也許吧。”
要聊的話已經聊得差不多了。
林宿和賀振翎起身準備回去,路過桌前,林宿忽而一頓,看向壓在書下的符籙。
墨跡還很新,“你畫的?”
“一個人無聊,畫著玩的。”
畫符不但論形,更論神。
林宿不知想到什麼,轉頭問,“不介意我拿兩張,就當委托費了。”
“您不嫌棄,多少都可以。”
他就從中取了兩張,出門了。
剛要帶上房門,林宿忽然又扭頭對齊佳錯道,“不要覺得自己是外人。”
“你雖然長得不像齊樁夫婦,但更像你曾祖。”
房門哢噠關上,留下齊佳錯微微怔神。
出了門,林宿把符籙折了放進口袋裡。
身旁驀地落下一聲,“晚安?”
“……”他動作一定,果然。
林宿避開正麵回答,“你是怎麼發現的?我明明在屋裡——”
賀振翎麵色不動,“你是說在屋裡放了自己的等身手辦嗎?”
林宿,“………”
林宿,“你上次稱呼它,還是令堂令尊。”
“我的稱呼也隨場合而變化。”
嗬,演戲的時候沒看你這麼機靈呢。
林宿輕輕側了一眼,又說,“那現在,監察官要懲罰我嗎?”
賀振翎眉峰輕挑了下。
林宿說著就想起來,“聽說你有一項權限,被電的人在你麵前無處可逃,隻能倒在地上,任你為所欲為…”
“……”
賀振翎閉了一秒,平靜,“怎麼,想試一下?”
說話間正好出了閣樓。
月色一晃落在賀振翎清俊周正的半張臉上,低頭而來眉目深濃。
林宿躍躍欲試,“痛嗎,還是隻有酥麻?”他期待地伸出手,“你輕輕電我一下?”
賀振翎,“………”
半晌,夜色中飄落一聲冷笑。
“我是你點的理療師嗎?”
…
回到屋裡,雪泥馬立馬化成一團飛過來:【你回來了!…你怎麼麵帶遺憾,不順利嗎?】
林宿搖搖頭,不欲說自己是怎麼踏浪歸來的。
“我走之後,賀振翎是不是來過?”
【你怎麼知道?】雪泥馬說:【齊家也在外麵晃悠過,看人沒睡就走了。】
林宿沒管齊家,“賀振翎進來之後說什麼了?”
【你走沒多久,他就敲門說:今晚太危險,要不他留在這裡陪你?】
【我回說:不用了。】
林宿沉默了好幾秒。
雪泥馬覺出不對,“…那你會怎麼說?”
林宿就歎了口氣,矜持道,“不好吧,萬一我們流傳出什麼佳話……”
雪泥馬:【……】原來是它不夠騷啊!
無法避免的失誤就此跳過。
林宿一支竹筆入手,嘩嘩翻過命格簿。眼底一抹淺金流轉,他提筆一落——
兩道八字重新歸位。
命運的舊軌跡劃過眼底。
林宿眸光忽而一頓,“泥馬…2217等於?”
【5?】隨行的問號是出於對問題本身的疑惑。
命格簿“嘩”的關上。
林宿默然望天:……原來齊佳錯五歲那年的上天開眼是他開的。
17年前,他一口氣送給風水界的歸位大禮包。
難怪賀振翎看了他一眼。
【你怎麼了?】雪泥馬戳他。
林宿搖搖頭,“沒什麼,隻是感歎,眼睛一開一閉,一覺就過去了。”
【……?】
一覺睡到天亮。
林宿醒來,才知道齊家已經亂成一團,因為寶貝兒子齊佳源病倒了。
半夜突然“病倒”,氣運流逝。
整個齊家上下忙成一片,以至於後半夜都沒顧得上來他這兒找事。
林宿淡定地扣好衣服。
才還了不到十分之一,不知道在瞎嚷嚷什麼。
雪泥馬:【你要出門?】
林宿,“齊家的小兒子病了,作為客人當然要去看望一下。”
雪泥馬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大灰狼給黃鼠狼拜年。
“齊佳源病了,齊家必然會想到齊佳錯。”林宿拉開門,笑笑,“這時候,最好讓他們先注意到我。”
…
三樓臥房裡,愁雲慘淡。
從醫生到風水師,再到傭人,裡裡外外圍了三層。
齊樁夫婦坐在床前,滿臉心疼。
齊佳源躺在床上,麵上少了幾分血色,一張小臉愁苦地皺在一起,被薑雅嫤拉著手。管家忽然敲門進來,
“先生,那位林先生來了。”
齊樁正心煩著,擺擺手要讓人打發走,床上的齊佳源突然開口,
“爸爸,我想見見他。”
齊樁詫異,“佳源?”
齊佳源麵色堅定,齊樁頓了頓,就讓管家把人放進來了。
林宿走進來時,衣擺蹁躚,神清氣爽,看得齊樁又是心口一堵。齊樁正要開口,就聽林宿打了個招呼,
“聽說小兒病了,我來看望一下。”
“……”
一口氣驀地又噎回了心口。
薑雅嫤麵上抽動了兩下,“不勞你費心了,隻是點小病,佳源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能好。”
雪泥馬:【我有一句對聯…】
林宿點頭:賤人自有天收。
他慶幸地附和,“那太好了。”
說完轉頭看向周圍一圈醫生、風水師,遺憾道,“看來沒你們什麼事了。”
一圈人:“………”
齊家人:“………”
薑雅嫤指甲一掐,正忍不住要發火,忽然被拉了下。齊佳源躺在床上直直看向林宿,眼底閃爍,嘴角要笑不笑地揚著,
“林宿哥…弟弟,我相信,你也是希望我能康複的,對吧?”
林宿對上他的目光,也笑,“當然。我希望你像庫洛牌一樣——”
四周投來一片茫然的目光。
“變回你原來的樣子。”
齊佳源搭在被子上的手突然一抖。
林宿一眼掃過,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拉完一波仇恨,他適可而止地道了個彆,免得齊家提前被他氣到滅門。
“好好休息,我有空再來。”
房門一關上。
嘩啦!薑雅嫤終於忍不住砸碎了杯子。
“來什麼來!賤人!沒教養的雜種!”
她正氣著,忽然聽齊佳源叫了她一聲,“媽媽,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齊佳源可憐地垂著頭,“上次他還不讓我叫他哥哥,說他隻有17歲。”
“管他喜不喜——”
薑雅嫤摸頭的動作驀地一頓。
昨天佳源提起時,她沒注意:他們有同人提過佳源的年齡嗎?
明明看起來差不多大。
薑雅嫤背後一寒,朝齊樁使了個眼神。
齊佳源像是不明所以,“媽媽,怎麼了?”
“沒什麼。”薑雅嫤又溫柔地對他笑笑,“你不用知道,快睡一會兒吧。”
…
幾個小時後,正是下午。
房門被敲響,“咚咚”兩聲。兩名傭人站在門外,“林先生,我們來打掃。”
裡麵無人應聲。
傭人輕輕推開門,屋內空無一人,其中一抹身影就悄然潛進了門。
同一時刻。
隔壁客房,賀振翎默然看著躺在自己房間沙發椅上,喝茶吃零食的人。甚至隱隱有團白光,在替他按摩頭頂,
“…你在乾什麼?”
林宿喝了口茶,搖搖頭,“你不懂,我為這個家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