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慕瞬間從飄飄然落回地麵,開啟工作模式:軍費要一要也無可厚非,西寧府常年拖欠軍費,就算臨西王不上疏,他也是要補上的。
“啟稟陛下。”這位官員明慕依舊不認識,但是站在戶部尚書經榕身後,應該是左右侍郎之一,“軍費開支,少則幾十萬銀兩,多則上百萬,國庫曆年空虛,入不敷出……”
好,這個是來哭窮的。
“戎狄乃盛朝大敵,西寧府大功,軍費多一些又如何?”那位武官據理力爭。
戶部侍郎反駁:“西寧府大功,難道彆人就沒有功勞了?去歲夏日澇災,浙江左右布政使及都指揮使修葺水壩,及時疏散災民,難道不算大功?賑災銀兩不過十二萬兩!”
這兩怎麼能算成一件事啊。
“西寧府常年拖欠軍費……”
“國朝近年天災人禍不斷……”
明慕詫異地看著底下兩人對吵,越吵越凶,幾乎要打起來了,甚至周圍的官員還讓了讓,給他們充分發揮的空間。
“停下!”
他的聲音不高,幾乎要淹沒在雙方的對峙中,但隻一發話,經榕立刻拽回手下,武官也被周圍同僚勸服,各自回到位置上,齊聲道:“陛下恕罪。”
年輕的天子似乎有些緊張,聲音微不可查地發顫,努力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出來:“朕深知諸位均為盛朝的肱股之臣,心係天下。但爭吵是出不了結果的,有爭吵的時間,不如想辦法如何解決?國庫空虛,便開源節流,不浪費一分一厘銀子;軍費緊張,朝廷一定會想辦法。”
天真的想法。
不少官員心中嗤之以鼻。
若是能解決沒錢的困境,他們至於不顧形象地爭吵?
先帝未曾登基時也雄心壯誌;登基後隻幾個月,便墮落於浮華中,多年不曾上朝,隻不停要錢修他的殿宇,越洋的巨木、鄰國的金銀、過往賢者的字畫古董,如同流水一般送入宮中。
一個十七歲、還未及冠的少年人,難不成要比從小接受聖人之道的先帝更聰明靈慧?更懂得如何掌控一個帝國?
明慕深吸一口氣,他的話過於粉飾太平,或許會有官員嗤之以鼻,於是話鋒一轉,近乎咄咄逼人地問道:
“西寧府軍費可有定數?毀傷甲胄何數?馬匹何數?傷兵何數?犧牲何數?撫恤金何數?”
他一口氣報了一串,伸出手,略過武官,直指之前的戶部侍郎,“愛卿可有計算數目,上報於朕?”
“或者,這位大人對數據更為熟悉?”他重新指了之前的武官。
眾人鴉雀無聲。
明慕收回手,反問:“你們都不清不楚的,叫朕如何批下這筆開支?”
沒有預算,直接給銀子,或者根據大概數據隨便開支?
他雖沒多少行政管理的經驗,也知道這方法極不靠譜:“再者,去歲夏日浙江澇災,可有查實是何原因?黃河多春汛,朝中可有關注?”
小皇帝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所有人聽清。
他清楚,或許這些問題的答案有人知曉,但過去的理政方式,沒有讓這些大臣了解到“數據分析”的重要性,隻根據過往經驗進行大致操作。
而明慕,就是要將“定性處理”轉為“定量處理”。
“朕初登基,許多事還未明了,需要各位的幫助。”小皇帝微微緩和語氣,給一甜棗打一棒子,“所以,也希望各位互相幫助,出言前多想想朕提的問題,儘量減少今日之事。”
他的臉被十二旒冕冠上放下的朱鏈遮住,隱隱綽綽,弱化了還未長成的少年氣,顯出十足的帝王威嚴。
而之前心有輕視的官員們,也稍稍重視起來:起碼迄今為止,這位小皇帝心有成算,又有內閣、尚書站台,不好被輕易左右。
既如此,便先順了小皇帝的意思,找些數據應付又有何妨?
不論他們心中有何想法,起碼表麵上欣欣向榮。
如此,第一次早朝,便在平和的表象下結束了。
早朝結束後,明慕悄悄問闞英:“我今天表現怎麼樣?”
闞英隻比他大幾歲,也沒有伺候過之前帝王早朝的經驗,但明慕卻想問他。
“陛下自然是最好的,奴婢再沒有見過比陛下更好的。”闞英無比自豪。
他念的書雖然不多,可始終覺得,就算是史書上那些被人稱頌的帝王,都沒有他的陛下好。
明慕捂住胸口,手心下劇烈的跳動終於緩緩歸於平靜。
他的時間不多。
等先帝的孩子出生後,立儲之事或許會被搬上台麵,他隻能在這十幾年內,儘力處理王朝表麵的弊病。
所以明慕沒有和臣子磨合的時間——他必須叫這些人儘快習慣自己的行事風格,調整,然後去乾活。
在回途的轎攆上,他卸下冠冕,動了動腦袋,活動一下頸骨,隨意往外一瞥,見到了熟人:“肖曉!”
肖曉從隊伍中脫離,來到帝王轎攆前,一板一眼地行禮:“見過陛下。”
明慕問:“你瘋了?”
肖曉:“???”
明慕不習慣從高處看人,乾脆直接從轎攆上跳下來,和肖曉並行:“嬸嬸給你的信,收到了嗎?”
肖曉咬牙:“……我謝謝你啊。”
他千裡迢迢跑到燕都來,存了一份遠離母親催婚的心,結果這倒黴孩子直接給他傳信了。
如今肖曉雖然還是軍戶,不過轉到了燕都的金吾衛,地位瞬間和普通的軍戶不一樣了:能接近皇帝,成為心腹,進而晉升武官。如今武官地位不高,但也比有生命危險的邊防軍戶好。
明慕多了解自己的發小,按捺住笑意:“不用謝,應該的應該的……”
對方身份不同了,肖曉自然不能和以前一樣直接上手揉亂明慕的頭發,眼睛一轉,問道:“你和那位世子如何了?怎麼他特意在信中,叫我多看顧你幾分?”
這下輪到明慕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