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聞著草木味在林中穿梭了很久,特意選了未開發的爛路走,比平時晚了許久,杜仲才到達目的地——朝歌寨。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電子表,上麵顯示的時間是9點50分,跟他預計的一分不差。
這時他才輕呼一口氣,滿意地回頭看著來時路,一種切實的掌握感湧上心頭。
這就是他從小生活的大山了,有一個十分美麗的名字,以及和名字一樣美的曆史故事。
在杜仲考上大學的那一年,這裡被扶貧辦看中了開發,欲要打造成一張有著曆史歲月感的旅遊名寨。
隻可惜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在最初的轟轟烈烈熱鬨後,這裡很快又恢複成老樣子——老破小是永恒不變的主題。
走進寨子,零星的幾棟原拆原建的民宿,才讓寨子看起來有點旅遊區的樣子。
當杜仲的身影一踏進寨子,就有蹲在院子裡吃飯的寨民向他吆喝:“喂,哪裡來的?驢友嗎?要不要住宿?”
杜仲應聲看去,是一位頭發完全花白但臉又沒那麼蒼老的很難準確分辨出年齡的男人,有點麵善,但他不認識。
對方很顯然也不認識他,否則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杜仲不由一頓,摘下耳塞傾聽片刻後,才打招呼道:“阿甘叔好,我是杜仲,阿良家的。”
就在剛剛,杜仲聽到了男人身後屋裡人的說話聲,確認了眼前人的身份——阿甘。
一個十六歲就跑出去打工的叔輩,基本不回寨子。明明四十出頭而已,本人形象卻要比真實年齡瞧著老很多。
杜仲就沒有見到過他,隻聽人提起過,難怪不認識。
在朝歌寨被開發成旅遊區之前,這裡是一座嚴重空巢的老寨子。寨子裡除了老人就是小孩,很少見到壯年。
這些年旅遊區開發起來了,寨子裡跑出去的中青年,才又回來了一批搞旅遊業。
比如杜仲大伯家的兒子,就從羊城辭職回來,把自己院子收拾了一下,弄了一片給遊客搭帳篷野營的區域,收點場地費。
中年男人阿甘也是回寨創業的人之一,一邊扒飯,一邊說:“原來是阿良哥家的娃啊!你叫杜仲?聽說你當醫生了是不是?”
“嗯,學醫。”
兩人正說著話,男人身後的屋子裡傳出來一道充滿喜悅的聲音:“阿甘,是小仲回來了嗎?”
“是吧,說是叫杜仲,阿良哥家的。”阿甘回頭應了一句,再看看杜仲,嘀咕道,“這真是阿良哥的種?瞧著不像啊。”
“去!彆胡說!”
裡麵走出來一個背有些微駝的老婦人,輕輕拍了阿甘的肩膀一下,語氣略帶嗔怪,然後滿臉笑容地大聲招呼杜仲:“哎呀,真是小仲回來了!太好了!快來三婆這裡坐坐,好多菌子咧,來吃一碗!”
杜仲把消音耳塞默默塞回耳朵裡,然後對著老太太露出一個狀是靦腆的笑,輕輕道:“三婆不急,我先回去跟爺爺奶奶說一聲再來。”
“哦,也是。”老太太一拍大腿,“是該先去跟你阿爺阿奶說一聲。三婆我啊最近老是頭疼,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等你空了過來幫三婆看看?”
“好,沒問題。”杜仲擺擺手,轉身離開。
寨子裡住戶密集,這邊路口有了動靜,其他地方的人便也紛紛走了出來。
看到單肩背著個雙肩包的杜仲,紛紛喜不自勝地跟他打招呼,那模樣跟看到人民幣沒什麼兩樣。
事實上杜仲對於朝歌寨裡的本地人來說,就是行走的人民幣,畢竟可以免費給大家看病呢。
自從他上了醫學院,每年回來都會被全寨上下老老少少圍住,挨個排隊求義診。
杜仲有一年多沒回寨子裡了,因為去年他公費出國當交流生了。機票昂貴,自然沒有必要國內外來回折騰。
前些天又趕上他堂兄帶著全家包括爺爺奶奶來西湖旅遊,雙方見過麵。
本來他跟家人們約好了要過年才回寨子,之所以這次十一就回了,主要還是前兩天的鑒定報告引發的後續。
他想要回寨子裡調查一些事情,一些關於他自己的要緊事。
雖然心事重重,但表麵上他還是一如既往,看不出什麼端倪。
快走到自家半山腰的竹樓時,隔壁大伯家用來給遊客露營的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這聲音對外人來說很輕,但對於杜仲來說卻跟正常麵對麵的說話毫無去吧。
他不由摘下消音耳塞,停下腳步,凝神細聽了一會兒。
隨著他注意力集中起來,那道詭異的聲音越發清晰。並通過折射、反射、衍射和多普勒效應等,漸漸在他的大腦裡成像,就跟多維超聲設備的原理差不多。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大伯家院子右邊的某個帳篷裡,有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白人在對著空氣一本正經地編麻繩,且嘴裡不斷地碎碎念,說著外星語。
杜仲腳步一轉,抬步走進他大伯家,很快就引起了裡麵人的注意。
他的堂兄杜琪寶驚喜地喊:“小仲,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了過年才回嗎?”
杜仲淡定道:“好久沒回來,反正放假了,就回一趟。”
接著話音一轉,說道:“院子裡露營的老外中毒了,送醫吧。”
杜琪寶一聽就叫:“這死老外,猴急猴急的,我就說再等一等吃,還沒煮熟透呢,非要催著我上菜!這下好吧!艸!”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屋子裡麵招呼人,一起去露營地看那個中毒的老外。
中毒這件事,在他們這兒不算事,每年都要發生很多起。生活在大山裡,氣候又常年溫熱,一下雨,漫山遍野的菌子招搖地散發著誘惑,想不吃都忍不住啊!
寨裡的人寧可懷疑是自己廚藝的問題,身體狀態的問題,鍋的問題,也不會懷疑是菌子的問題。
杜仲跟著杜琪寶一起去帳篷裡找到那老外,在後者要去拖老外時,他的鼻子輕輕嗅了嗅,眉頭一皺,連忙拉著他堂哥退了出來。
“怎麼了?”杜琪寶疑惑地問。
“有麻子的味。”這是當地黑話,代表著大山裡漫山遍野瘋長的野生大麻。當地鏟的速度比不上它長的速度,後來就不管它了。
杜琪寶眼睛一下瞪得溜圓:“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