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眾考生已經依照指引排成兩列等在紫微殿前，中間隔了一條青雲蟠龍甬道。
大家都在等待著，聽最終的殿試唱名。
不自覺間，柳笙被所有人簇擁著站到了最前麵。
昨日自己還跟在最後無人識，今日倒像是所有人都識得自己了。
耳朵裡都是各種讚揚崇拜的聲音，一時之間有些飄飄然。
但再看已經壓在紫微殿屋簷之上的神麵，柳笙便壓下了所有的心思。
自己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巨大的眼睛，從被夕陽映紅如帶著血肉的脊骨一般的雕花屋脊上方，俯瞰著眾考生，漠然而平靜。
有人無意間仰頭看了一眼，立刻覺得惴惴不安，不由得譴責自己怎麼可以直視偉大的存在，差點想要匍匐跪下，將身心都獻給無上神。
柳笙亦是抬眸一眼，不知是否她的錯覺，總覺得那雙瞳孔似乎鎖定在自己的身上，眼裡帶了一絲譏誚的靈動。
……
紫微殿內，皇帝李晝坐在龍椅之上，皇後坐在右首，今兒連皇太後也來了，坐在左首尊位。
台階之下，眾官員列班肅立，文首輔不在，寒山君立於最前，後方跟著淩尚書，另一列則是梅院正為首，李尚書屈居其後。
雖然李尚書心有不悅，但也知道時候未到，還是要尊老為先。
但更重要的是，文軒寧如何了？
要知道，他近來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今天。
文軒寧可是關鍵。
結果，如今人都不知道去哪兒了，這計劃豈不是完了？
那他要找誰說理去？
於是他悄悄看了一眼淩尚書。
隻見淩尚書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似乎感受到李尚書的目光，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是說沒事？
還是沒救了呢？
憂心忡忡間，竟然看到長公主和文首輔前後腳出現在殿上。
雖然看著臉色不太好，但李尚書總算能把心安下。
他們沒事，文軒寧應該也回來了。
計劃照舊。
確實，文軒寧如今一身襤褸黑衣，悄無聲息地站在隊伍的最後麵。
看到黑壓壓一片後腦勺，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他如今記恨著的那個人。
忽然反應過來，她應該站在最前麵，文軒寧的臉色頓時沉凝如水。
抬頭望了一眼壓在屋脊上的無上神麵，努力壓下心中再次蓬勃而出的怒火。
他還是知道，現在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你如果真的知道，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那個永遠在他耳邊嘮嘮叨叨的蒼老聲音再次響起。
“你這老頭，有完沒完？我這不是沒事嗎？我就知道我不會有事。”
文軒寧把聲音從牙齒間擠出，低聲惡狠狠地說道。
“隻要陛下還需要我們，就需要我，我就算拿著聖劍到街上殺人，也不會有事。”
“需要我提醒你，聖劍已經被聖上收走了嗎？”聲音冷冷說道。
“等我成了狀元，完成了那件事……聖劍就會回來。”
“而且，誰敢再說我半點不是？”
這時候，文軒寧倒是誌得意滿起來。
就算武試沒拿到第一又如何？
文試……
他肯定在一等，而柳笙……
他嘴角輕笑著，等待著最後的唱名。
……
鐘聲悠悠響起。
吉時已到，殿門大開。
皇帝拆開麵前的金色卷軸，一道金光亮起，穿透紫微殿，落在外頭。
於是，所有的考生都看到，漢白玉長階之上，一道巨大的金色光幕如同卷軸徐徐展開。
上麵還空無一字，朵朵祥雲在上麵飄動著，等待著第一個名字落在其上。
與此同時，皇帝麵前的卷軸上第一個名字亮起金光。
皇帝看了一眼階下群臣，尤其是掃了一眼站在最前麵的文首輔、梅院正還有數人，嘴角微微上揚，念道：
“景和九年進士一甲第一人……”
……
“景和九年進士一甲第一人……”
聖上的聲音加上了放音符咒的效果，莊重響亮地傳出紫微殿外。
眾考生紛紛提起心頭，尤其是那些武試排名靠前的考生。
於歡、瞿春妍、林書影、盧慎、謝宴、褚叔度……
當然還有柳笙。
紛紛呼吸一滯，等待著。
而文軒寧微微一笑。
按照他的安排，以及，聲音所說的曆史驗證。
最終隻會是他。
於是他誌得意滿地等待著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來。
“景和九年進士一甲第一人……”
皇帝繼續念道：
“文試一等首位。”
文軒寧的笑容沒有落下，心中更是篤定，是自己無疑。
終於，自己要完成曾經未能完成的夙願了嗎？
然後：“武試一等首位。”
文軒寧的笑容一滯，似乎有些不對……
“小綠園柳笙。”
最後，一個名字被念出來，回蕩在廣場上空，響徹皇宮。
文軒寧忍不住暴喝一聲。
“怎麼會是她？”
“怎麼可能是她？”
耳邊傳來微不可聞的一聲歎息，然後再無聲息。
由於太大聲，前麵的人紛紛轉過頭來，惱怒地看向此人。
隻見他蓬頭垢麵、衣衫熏黑，也不知道是誰。
於是“噓”了他一聲，嫌棄道：“也不知哪來的阿貓阿狗，竟然這麼不懂規矩，陛下唱名也敢喧嘩。”
還有人說：“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居然妄想狀元？”
“人家柳狀元真材實料，文武雙絕，豈容質疑？”
文軒寧聽了，差點一口老血噴出。
手腳麻痹，幾乎要氣到中風。
……
“小綠園柳笙。”
柳笙平靜地站著，然後聽到自己的名字響起，一時之間，耳朵裡頓時嗡嗡作響，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了。
腦子裡一直吵鬨著的聲音也似乎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一片空白。
雖然聽不到，眼睛卻能看到。
隻見金榜之上，隨著聲音落下，一行字出現在最前麵。
【狀元：柳笙，小綠園】
下方還顯示著她的文試武試成績，皆是寫著【一等第一】。
祥雲飄動，蟾宮浮於【柳笙】二字之上，還有桂花陣陣飄落。
終於，蟾宮折桂。
周圍各色目光紛紛落在柳笙仿佛遙不可及的背影。
羨慕、嫉妒、崇拜、怨念……
然後轟隆一聲，震驚過後，柳笙的意識回歸，似乎又能聽到了，耳邊各種討論小聲的響起。
“柳狀元，柳會元，豈不是柳雙元？”
“不，聽說還是府試解元。”
“這豈不是，柳三元？”
伴隨著這些聲音，柳笙拾級而上，拿出考引給禮部的官吏確認後，隨著鴻臚寺官吏宣唱：
“請一甲狀元柳笙登殿。”
一聲聲回響，柳笙一步步踏入紫微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