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虛構出來的人,這一座城市的人也是虛構的,那何來真實的信仰?”柳笙反問道,“真正的無上神是不會接收到這些信仰的,隻有此界虛構的神可以,或者說,此界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神,隻是一堆代碼罷了。”
老神官不懂什麼叫代碼,但他理解了前麵的話,終於明白為什麼柳笙為什麼說他信仰的不是真正的無上神。
心中為無上神所鑄的神像轟然倒塌,嘴上還是強硬地說道:“這是你的任務,你為何要在這裡追求真實?”
【是啊,為什麼?】
【不過是一場考試,完成任務就好了啊……】
【為什麼思考的事情越來越多?】
【明明按部就班就好?為什麼要做那麼多多餘的事情?】
【講道理,獲得了信仰值就不需要管他們了啊,為何還要修田地、立學堂,築起新的神廟收容流民?】
柳笙心中亦是眾說紛紜。
【因為,有一部分的我,對他們感同身受吧……】
【也許因為,我們和世界是一體的?我也不知道,許是這個原因吧。】
【世界的起始,也是這樣,那我們真的能覺得,這些人不是真正的人嗎?】
【奇怪的同情心……】
【對於數字生命的某種尊重吧。】
完成邏輯自洽、集體達成一致的柳笙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老神官本以為他說的話會動搖柳笙的道心,結果反而堅定了她的內心,身上隱隱透出的神輝更為聖潔。
這異端的神……究竟是什麼?
他的道心反而有些動搖了。
“當然,你確實曾接觸過真正的無上神,那就是你舉報我的時候,隻有那一刻,你和無上神是相通的。”
柳笙看老神官一副信念崩塌、道心動搖的模樣,雖不知道為什麼,倒還是好心提醒道。
反正也快到最後了,讓他心滿意足也好。
【大概就是臨死看到自擔的愛豆,應該會開心吧?】
這麼一想,老神官心裡頭的碎片抖了抖,堆成神像的模樣。
“但你是特殊的,是無上神設置此界時所留下的後手。除了你以外,沒有人可以觸碰到無上神真實的邊界,你希望他們去相信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嗎?”柳笙的話語犀利刺人,“就用這麼一個完美虛構的身份,騙取信仰值?”
老神官聽到柳笙這麼說,竟然冷笑出聲:“你的地母大人不也一樣?是真實存在的嗎?和無上神有什麼區彆,一樣是在為了自己騙取信仰值罷了。”
柳笙冷冷地聽著老神官回應,隨後搖頭:“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老神官語氣咄咄逼人,此時的他越來越不像原本的老人家,“你讓這些人相信地母大人,隻是為了你自己!”
柳笙還沒有回應,身後的小觸手蠢蠢欲動,正想要“降臨”證明神跡。
地下室的門“砰”一聲打開。
一人激動地衝了進來,大聲說道:“不一樣!地母大人不一樣!”
柳笙和大神官看向來人,正是拂曉神官。
此時的她,黝黑瘦削的臉漲得通紅,喪氣的嘴角耷拉下來。
原來她一直在外聽著,對於老神官的指控顯然感到很生氣,這才按捺不住衝了進來。
“抱歉,大神官,我沒有聽您的吩咐。”拂曉神官看著柳笙歉然道。
老神官被這個稱呼刺了一下,曾經拂曉這麼喊著的是自己,如今這份敬意和愛戴,已經完全轉移了。
“無妨,這個房子是你的,你本來就會聽到我們的對話。”柳笙表示理解。
“是了,這該死的地下室是你拂曉的一部分,嗬嗬。”
“恭喜你,跟了異端以後,房子、位子、麵子都有了。”
老神官語帶嘲諷,顯然對於拂曉神官明明身為無上神的神官卻選擇了叛變的行為頗為不齒。
“我不是為了這些,雖然房子對於我來說很重要,但這不是我選擇跟隨地母大人的主要原因。”拂曉神官笨口拙舌地解釋。
“那還能為了什麼?”老神官冷視著這個曾經的下屬,當年還覺得聽話又勤懇,把神廟上下整理得妥帖齊整,結果,說背叛就背叛,心狠冷血至此。
“我……我,是因為,想找到存在的意義。”拂曉神官想了半晌,才說道。
老神官聽了才知道,轉而問柳笙:“哦,你早就告訴她真相了?”
柳笙搖頭:“不曾,我隻是把那道鎖解開了,她自己思考出來的。”
“我本來就覺得奇怪,我為什麼每天都在神堂上下忙碌,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拂曉神官回想著,“我是怎麼走到這裡的,我的來處又是怎麼樣的,我是為何信仰無上神的……”
“太多太多問題,沒有答案。”
“那時候,我正在用地母神官送來的紅薯在後廚做著點心,這不是我的日常任務,但我心中突然湧現無與倫比的喜悅,這是我從未感受過的,充滿真實感的喜悅。”
“我忽然意識到,我這麼享受這件事,為什麼我一直不做,而且全然想不起我是從什麼時候喜歡此事。”
拂曉神官的思維很亂,但她正努力地一點點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還有,我沒有辦法對城裡的百姓因為詭異流離失所、家人失散無動於衷,我很奇怪為什麼我們信仰的無上神沒有及時作為。”
老神官皺眉道:“你在說什麼?無上神正是解決詭異的唯一依靠!”
“是嗎,這依靠究竟在哪裡?”
拂曉神官看向柳笙,露出罕見的溫柔一笑。
“我隻看到地母神官在不斷努力著,為解救百姓而努力,日日奔波,這些我都看在眼裡。”
“不,她努力的時候不是還拿著我送的聖劍還有聖水嗎?這都是來自無上神的力量,沒有無上神的力量,她焉能有今日?”
老神官不甘地反駁著,激動之下,牙關咬緊,額角青筋迸發。
“不,雖然力量來自無上神,但親身為百姓奔勞的是她啊……”拂曉神官搖頭道,“許是我對神書理解不夠吧,我隻能看到說好了會拯救世人的無上神,一直沒有降臨,反而地母大人一直在指引地母神官將身陷詭異的百姓解救出來……”
“無上神不降臨正是因為她不夠虔誠,無法觸發神降!”老神官努力爭辯著。
柳笙這才確切地知道會有神降,有些訝異。
不過,若虔誠是前提條件,也許那些靠著通神而修行的考生天生能滿足此項條件,但她確實做不到。
“所以我們要先交付自己的虔誠信仰,才會降下幫助?”柳笙問道。
“這有什麼奇怪,這正是寫在神書之中呢。”老神官理所當然地說道。
其實她也知道,這些都明明白白寫在神書之中。
隻是她覺得這個邏輯未免過於強盜。
她並不是個真正了解神學、了解信仰的人,所以也說不出這有何不對。
還好她不是唯一對此覺得不舒服的人,拂曉神官充滿了疑惑:“這正是我一直以來看神書的疑問,為什麼不是先獲得救贖,然後才自發地信仰?”
“為什麼要強壓著我們先行信仰,才能給我們救贖?”拂曉神官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對,非常不對。”
老神官聞言,突然語塞。
因為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此事,隻知道神降的設定就是如此。
但設定之事就是對的嗎?
他也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