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二丫覺得,爹爹回來得特彆晚,天色都黑了。
“怎麼了?你們都吃過飯了吧?”
爹回來的時候,娘正從廚房裡端出一碗雞蛋羹。
兩人目光相撞,爹無聲地點了點頭,然後娘的眼睛一亮。
娘把雞蛋羹放桌上,摸了摸早早坐在桌旁等著的小兒子的腦袋。
“飯是吃了,但你兒子一直鬨著要吃雞蛋,沒法子。”娘的神情頗為無奈。
爹樂嗬嗬地擦了擦手,輕輕地一巴掌,拍了弟弟梳著衝天炮的腦瓜子一下:“這臭小子,淨折騰。”
他看到二丫、三丫、四丫站在燭光之外,但眼神格外明亮,都眼巴巴地盯著那碗雞蛋羹。
“你們也來吃吧,一人一勺。”
二丫立時興奮地擠過去,和兩個姐妹頭靠著頭。
娘親橫了她一眼,將勺子遞給她:“二丫,你是最大的,你先吃。”
大姐已經和隔壁村的王五成親了,所以二丫就成了家中最大的丫頭。
二丫小心地舀了一小勺,放進嘴巴裡,雞蛋滑嫩,還沒咂吧出味道就一下溜到肚子裡了。
二丫不舍地將勺子遞給了三丫,三丫也是吃了一小勺。
四丫倒是大膽一些,吃了滿滿一勺,但立刻就被娘罵了一嘴:“貪吃鬼。”
最後還剩下大半碗,都進了弟弟肚子裡。
五丫剛出生,還吃不得這些。
吃完了雞蛋羹,就該睡覺了。
蠟燭不能點太久,太奢侈了。
二丫躺上自己的小床,還回味著雞蛋羹的味道。
對於每晚都喝稀飯餓得頭昏眼花的她來說,雞蛋羹確實是難得的美食。
昏昏沉沉睡了一會兒,二丫又餓醒了。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是餓得慌,她將睡在旁邊的四丫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肚子上,讓自己的肚子癟一點就不那麼餓了。
二丫不知道,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當然容易餓。
忽然她聽到爹娘那邊唉聲歎氣著。
“二丫還小……”爹的聲音裡很無奈。
“也不小了,我當年跟你成親的時候也就比她大兩歲。”
“而且人家隻是要二丫先過去住著,還不急著成親,說是大些再圓房。”
娘說的這些話,讓二丫如墜冰窟。
她年紀雖小,但窮人家的孩子早熟,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了。
一隻小手伸過來,握緊了她冰冷顫抖的手。
是四丫。
“而且人家家裡什麼光景,我們家什麼光景?二丫嫁過去吃好穿好,總好過在我們身邊連飯都吃不飽吧?”
“唉……”
“而且,淳哥兒是要上學堂的,錢從哪兒來?”
“正哥兒也要去考縣試了,要是真中了,後頭聽說還要延請名師,錢從哪兒來?”
“唉,是,是。”
二丫的事兒就這樣定了。
四丫輕輕抱著她的身子,和她一起顫抖著。
也許是她也聽懂,也許沒聽懂,隻是二丫自己顫抖得厲害。
二丫覺得枕頭有些濕潤,於是翻了個麵。
一晚上翻了幾番,像烙煎餅,一點也睡不著。
熬到了早上,她早飯也沒吃就跑了出去。
到了昨日見到小仙女的小溪旁,站了許久。
“你這丫頭,瞎跑什麼?”二丫她爹氣喘籲籲地追過來,石牛村不大,二丫也跑不到哪兒去。
“爹?”二丫奇怪,爹平時不都一大早去地裡乾活嗎?
“快回家,給你收拾一下,去個地方。”
“我……我不想去……”二丫明白爹的意思。
“聽話,你是姐姐,不能任性。”
二丫最怕爹板著臉的樣子,每次爹這個樣子,都會被打得痛上好幾日。
而且這句話,她也聽了無數遍了。
她是姐姐,所以不能跟弟弟妹妹搶雞蛋羹。
她是姐姐,所以玩具都得讓給弟弟妹妹。
她是姐姐,所以臟活累活得多分擔一些。
終於有一天,她覺得,為什麼?
“我不!”二丫喊了出來,轉身就跑。
但剛跑幾步就被抓了起來,抱在半空中。
二丫蹬著小腿哭喊著,但她力氣太小了,哪裡對抗得了她爹?
就這樣,她被抓了回家。
被娘摁著洗了個澡,換了身還算乾淨的衣裳。
這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娘給她用大姐的衣服改的新衣裳,她當時穿著都不舍得脫。
然後,哭得有氣無力的她就這樣被爹娘用繩子綁著、嘴巴封著,送到一輛停在門口的馬車裡。
“嗯,不是個醜丫頭。”老嬤嬤捏著她哭紅了的小臉,仔細看了看。
爹娘不敢說話,卑怯地笑著。
“喏,銀子拿好。”
“以後她就是我們家尊貴的少奶奶了,是我們家夫人的親侄女,所以你們明白吧?”
“是是是,我們明白的,不會去找少奶奶的。”
老嬤嬤上了馬車,看也不看二丫,隻吩咐了車夫一聲。
二丫一路上很安靜。
車子走了一段路就停了下來,二丫被老嬤嬤提溜下車。
沒想到老嬤嬤年紀挺大,但力氣不小。
下了馬車,二丫發現眼前並非想象中的高宅大院,而是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老嬤嬤一手抓著二丫,一手舉著火折子,往山洞裡走去。
走到一處有人把守的石門前,終於因為兩側插著的火炬,亮堂了起來。
吹滅火折子,老嬤嬤將二丫扔在地上,畢恭畢敬地問那兩位守門的男子。
“小少爺可是醒了?”
“是的,正鬨著呢。”有一位男子低聲說道。
“這回你帶來的這孩子倒是不哭不鬨的,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另一個男子問道。
他看二丫躺在地上,也不掙紮,隻是看著前方一個點,目光灼灼的,心裡頭毛毛的。
不會是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少爺可不喜歡腦子有問題的女娃啊。”
“肯定沒問題!”老嬤嬤趕緊作保證,“隻是被爹娘賣了,心灰意冷。這樣也好,省心不少。”
這時,石門打開,一個美貌婢女走了出來,對兩位男子說道:“可以了,進去收拾吧。”
轉頭對老嬤嬤說:“你先等等。”
“是,是,但憑姑娘吩咐。”老嬤嬤對這個婢女的態度更是恭敬,老臉上儘是諂媚。
兩名守門的男子進去後不久,就拖著一個布袋出來了。
布袋不大,但裝得鼓鼓囊囊的,還滲著血,被隨意地堆放在一旁。
結果沒放好,布袋因為底部不平竟然歪倒在一旁,袋口敞了開來。
躺在地上的二丫,正好臉對著袋口。
微弱的火光下,她看到黑暗的袋子深處有一張蒼白的臉,一雙發亮的眼睛,正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