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喧鬨的聲音就像是潮水似的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隻有一片靜默。
王景濤一臉不可思議的揉了揉耳朵,他有點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王建設皺起了眉頭,站起身走到徐慧真跟前,壓低聲音說道:“你是在開玩笑嗎?“
徐慧真搖搖頭,表示沒有開玩笑。
“嗬,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開飯莊子會害怕大肚漢!”
胡建明看著徐慧真尷尬的樣子,不禁冷笑了一聲。
他覺得徐慧真一定是腦子壞掉了,否則怎麼會做這種荒謬的事情呢?
這裡可是飯莊子,怎麼會怕客人點菜多呢?
他斜睨著徐慧真,冷聲說道:“老板同誌,你不會是害怕我們出不起錢吧?實話告訴你,我是蘭花汽車廠的乾部,這兩位也都是蘭花汽車廠的,你應該也聽說過蘭花汽車廠吧?”
“當然聽說過,蘭花汽車廠是咱們京城最大的工廠之一,工廠裡工人的福利待遇也是頂尖的。”徐慧真苦笑著搖搖頭道:“我並不懷疑幾位的財力,可是根據街道辦的規定,為了響應上麵勤儉節約的號召,來就餐的客人,不能點超過人數的菜肴,你們隻有三個人,卻點了七八個菜,這不符合規定。”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幾位堅持,那麼我隻能按照規定請您回去了。“
“我靠,你個娘們,你知道老子們是誰嗎?敢跟老子們這麼說話?信不信我讓你們店關張!“
胡建明頓時勃然大怒。
徐慧真微微一怔。
”算了吧,彆把事情搞僵了。畢竟這是街道辦定下來的規矩,咱們也不能違抗。“王建設連忙勸阻道。
王景濤也站起身打圓場:“老胡,三個肉菜已經足夠了,我聽說這裡的盤子都很大,是不是呢?”
說著,他給徐慧真使了一個眼色。
徐慧真會意的點點頭:“確實很大,保證讓各位吃得飽飽的。”
“那就來一盤子紅燒肉,一盤子紅燒排骨,再來一盤子紅燒魚吧!”王景濤不等胡建明發作,就重新點了一遍菜。
然後一把拉住胡建明的胳膊,把他按在了椅子上:“老胡,你年紀也不小了,脾氣怎麼還這麼衝呢!現在不是以前了,以前在一汽廠的時候,有老領導他們罩著,咱們就算是惹了事,頂多也隻是受點批評。”
“現在咱們來到蘭花汽車廠,就得夾著尾巴做人,你彆看咱們一汽廠的同誌團結一心,但是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畢竟重要崗位上,都是劉洪昌那小子的人。”
“就拿我來說吧,我在一汽廠的時候是副主任,轉到蘭花汽車廠,再怎麼說也要提一級,當一個主任吧。”
“但是,上次改選,我托了好幾個關係,本以為是板上釘釘了,結果當主任的卻是姓劉的那家夥。”
“那家夥以前在木材廠,也就是一個組長級彆的,他懂得如何管理汽車廠?”
“我看啊,他就是劉廠長派來壓製我們一汽廠這些人的。”
王景濤越說越激動,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
“你說的沒錯,劉廠長其實一直在防著咱們。“胡建明也恨恨的咬牙切齒,“要不然我工作那麼多年了,怎麼還隻是一個小小的職員。“
說完,他給張建設使了一個眼色。
“我看啊,他就是想趁著機會,整死咱們,把咱們擠兌出去。“張建設接觸到眼神,連忙點頭附和。
他大聲說道:“要是咱們不抱成團,肯定會被他整死的。”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看著王景濤,壓低聲音說道:“老領導,建明在辦公室過得實在太憋屈了,就連新來的那個女的,也能隻吩咐他做事。你可得幫幫他啊。”
剛才還一臉憤慨的王景濤,此時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這件事情,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啊!“王景濤無奈的歎口氣,“你們也清楚,咱們汽車廠的人事權,全被劉洪昌那小子抓在手裡。“
“哎幼喂,我老領導,你瞞得過彆人,能瞞得住我嘛!咱們這些從一汽廠來的人,誰不知道在銷售處裡,你的話比處長都管用,隻要你提議把建明調到二科任副科長,處長肯定不會不給這個麵子。“張建成說著,給胡建明遞過去一個眼神。
胡建明連忙湊到王景濤的耳邊,小聲滴咕道:“主任,你放心,我這個人有有恩必報的,我已經準備了”
聽到胡建明的話,剛才還一臉為難的王景濤眼睛頓時一亮,“老胡啊,你都快三十歲了吧?”
“是啊,過了年就整三十了。”
“三十歲,你十八歲進的一汽廠吧?”
“對對,我是接我父親的班。”
“這麼多年了,你勤勤懇懇的工作,部委號召我們這些人到蘭花汽車廠開辟新事業,你勇敢的舉起了手。”王景濤一臉憤慨的說道:“在工廠建設初期,你也是拚上了性命,連續一個多月沒有回家。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啪啪啪!”
他把桌子拍得砰砰直響。
“現在工廠上了正軌,產品遠銷海外,劉洪昌那小子屢次獲得部委的表揚,在電視上,在報紙上露臉,你這個大功臣卻被他遺忘了!這實在是不公平。”
說著,他的臉上洋溢出正義的光輝:“我這個人沒有彆的優點,就是為人正直,最看不慣這種欺負老實人的行為。老胡,你放心,下個月改選,我肯定會把你的名字報上去。”
聽到這話,胡建明樂得合不攏嘴巴,“謝謝主任,謝謝主任!“
他搓著雙手,興奮得臉都紅了,“主任,我真沒想到,在蘭花汽車廠,還能有您這樣的好領導。“
“哈哈哈哈,我是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這個人,最講究同舟共濟。“
王景濤大笑著說道:“我也是為了咱們廠著想啊。“
胡建明心中冷哼一聲,恐怕是為了那五百塊錢著想吧!
不過,他此時是萬萬不敢表露出來的,端起酒杯向站在不遠處的徐慧真揮了揮手:“老板同誌,怎麼還不上酒啊!”
徐慧真聽到這句話,隱晦的皺了皺眉頭。
她剛才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這三個人就是**之徒。
她最討厭這種人,如果她不是酒館的老板,現在她已經衝上去,把他們趕出去了。
麵對胡建明的吆喝,徐慧真看看正在忙碌的服務員,再看看金碧輝煌的擺設,隻能把不滿壓抑在心底。
“請稍等,馬上送來。”
徐慧真走到櫃台前,衝著站在酒缸旁邊的服務員說道:“小六,你舀兩壺酒給那邊的客人送去。”
“好嘞。”小六掀開酒缸的蓋子,就要舀酒,被徐慧真攔住了,“加點水。”
“加水”小六稍稍愣了一下。
以前在範金有主持酒館工作的時候,為了賺更多的錢,經常會往酒缸裡摻水。
但是。
徐慧真重新上位後,就立下了規矩,以後不準再賣摻水酒了。
今天這是怎麼了?
接觸到小六疑惑的眼神,徐慧真附在他耳朵上,小聲說道:“那三個人是壞子。”
“啊?!特麼的,隻是摻水太便宜他們了,應該往裡麵加點尿!”小六聞言義憤填膺。
“你啊,彆做得過火了,趕緊摻點水給他們端過去,然後交代後廚的廚師,在炒菜的時候多放點鹽。”
徐慧真也是個嫉惡如仇的人,雖然沒有辦法直接把那幾個人攆出去,但是也不會讓他們舒舒服服的享受美味的晚餐。
小六聽完了徐慧真的吩咐,二話不說,就拿著瓢,往酒缸裡舀了一勺子的水,端了過去。
看著小六端著酒過來,三人都是眼睛一亮。
胡建明站起身接過酒壺,倒了一杯酒,恭敬的遞給王景濤:“王主任,來,我敬你一杯,你放心,以後我當了二科室的科長,一定唯您馬首是瞻,你讓我向東走,我絕對不向西邊去。”
聽到這話,王景濤興奮得合不攏嘴:“老胡啊,我沒看錯人,你是個人才啊,既然是人才,那就要大力培養。”
說完,他接過酒杯,仰起頭一飲而儘。
嘖嘖
這酒的味道好像有點澹啊。
不過王景濤也沒有在小酒館喝過酒,沒有品嘗過“原裝酒”,還以為原本的酒就是這樣,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覺得胡建明有些小氣了。
胡建明確實來小酒館喝過酒的,酒到了嘴中,他便覺得不對味。
如此的寡澹,也沒有濃鬱的酒香味。
這到底是是酒中摻了水,還是水中摻了酒啊。
不過,他見王景濤主任沒有異狀,他也沒有聲張。
畢竟,今天是他請客。
酒的質量不好,他也得負責。
如果此時跟酒館老板大吵大鬨的話,肯定會讓王景濤主任覺得他辦事不靠譜。
剛剛建立的良好關係,有可能就會中斷了。
至於張建設,他是收了好處,來當胡建明的說客的,本就沒有發言的權力,自然也不會吭聲。
事情就是奇妙,明明是兩壺酒兌了酒的水,三人反而喝得不亦樂乎,還不時稱讚酒的味道不錯。
這讓站在不遠處一直偷偷觀察三人舉動的徐慧真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拉過正準備上菜的小六問道:“小六,那一桌客人那裡,你剛才往酒中兌水了嗎?”
“當然兌了,其實是兌水了,我想著他們不是好東西,灌了大半壺水呢!怎麼了?”小六訝然。
“沒事,你趕緊上菜吧!”
“來,來吃菜,紅燒肉!你看看這色澤,這味道多麼正宗,全京城就屬這家紅燒肉做得最地道。”
熱乎乎的紅熱肉擺上了桌子,胡建明連忙站起身,讓王景濤先夾菜。
王景濤也不推辭,伸出快子夾了一塊肥膩的紅燒肉放進了嘴中。
“啊,呸,呸”
剛進嘴,他便像受到了某種傷害似的,把肉塊又吐了出來。
胡建明有些摸不著頭腦,怯生生的問道:“主任,肉塊燙著嘴了?”
“燙什麼嘴啊,鹹,太鹹了!”王景濤吸溜著嘴,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嗨,你彆說,這摻了水的酒,倒是夠解渴的,進到肚子裡,他的感覺當時好多了。
“鹹?不能啊,這可是大廚作出的菜,人家難道連鹽的分量都把握不住。”
胡建明心生疑惑,也夾起了一塊肉放進嘴裡。
“啊,呸,呸”
結果,他的反應跟王景濤一模一樣。
喝下一杯酒,胡建明才算緩過來,一臉不可置信:“我這輩子還沒有吃到過如此鹹的菜!這家館子難道不知道買鹽需要鹽票嗎?”
先是酒出問題,現在肉菜也出了問題
他此時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把快子往桌子狠狠一拍:“老板同誌,你過來。”
徐慧真正在旁邊偷著樂,聽到這話,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幾位,怎麼了?”
“你來嘗嘗,這酒是不是摻水了?這菜是不是鹽放多了?”胡建明冷著臉說道。
徐慧真不用品嘗也知道這兩樣不對勁,她非但沒有道歉,反而雙手抱懷道:“同誌,我們酒館的酒和菜,就是這樣,你們不喜歡喝,不喜歡吃,可以不喝不吃,但是在走之前,你們得把賬結了。”
胡建明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年頭的酒館和飯店可沒有顧客至上的說法。也就是小酒館的服務態度好,要不然肯定得在牆上貼上一張“不準無故毆打顧客”的小紙條,用來提醒顧客,不要隨便給服務員找麻煩。
不過胡建明也咽不下這口氣,今天這場延席對他來說很重要,他要是就這麼灰溜溜的走了,肯定會被王景濤主任看輕。
“啪啪啪!”
胡建明猛地拍打桌子,怒視徐慧真:“小寡婦,你還真以為大爺跟普通老百姓那樣,隨便你拿捏啊!告訴你,大爺我生在四九城,長在四九城,門路多著呢!你今天要是不給大爺賠禮道歉,我就找人把你的館子封了!”
徐慧真自然敢戲弄他們,自然不會被一句狠話嚇到:“同誌,一般的老百姓,我還真不敢欺負,但是對於那些,我可是從來不會手軟。”
“?誰是子!”聽到這話,胡建明著急了,連忙反駁道:“你這個小寡婦,不要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