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四月初一,月圓夜。
皎潔的圓月高懸在天上,把星光都遮住了,整座驪山似乎都沉睡在這片月華之下。
忽然林中響起了幾聲夜梟淒厲的叫聲。
“咕咕咕,咕咕咕。”聲音尖銳而急促。
“咕咕,咕咕。”又一聲夜梟聲從林中傳出來。
一陣悉悉索索的前進之後,兩隊身影緩緩從林中深處相互靠近。
“秦之先帝?”
“顓頊之苗裔也。”
“玄鳥隕卵?”
“生子大業。”
“屍房停在黃頭崗,餘是誰?”
“影衛秘使,仲。”
說完,對麵一個臉上罩著黑布的蒙麵人才從一棵大樹後麵走出來,太宰讓易承在不遠處的樹後藏著,自己也走了出去。
“盧方,蔡爭他們怎麼沒來。”太宰對著蒙麵人低聲問道。
“唉,大人有所不知,現在這片驪山太危險了,他們在外麵接應,這次隻有我和程康進來。”
“如何危險?”
“漢帝劉邦下令在驪山修一座上林苑,此事聽說是由蕭何負責建造,現在整座驪山西麵都被劃為上林苑之地,巨木皆被砍伐,山石被挖掘,漢南軍十營入山,林中野人,格殺勿論,我們也是冒死進來的。”
太宰沉默了一會,才道:“此處乃是始皇帝陵寢所在,如何能被宵小之輩所占。”
盧方聽聞,淒然道:“大人久在山中,不知外界變化,咱們影衛本來還有兩百多名弟兄,現在已不足五十人,好多人不願再繼續守著始皇帝陵寢,他們寧願娶妻生子當漢人,也不願再像我等一樣如鼠蟻般奔逃過活。”
太宰又沉默了,許久他才道:“始皇帝會複活回來的...”
盧方苦笑道:“大人比我等知道的多,可您也不甚知曉始皇帝究竟何時複活,走的兄弟都說,若是始皇帝一百年也未能複活,難道我等能夠等上一百年不成?”
太宰握緊了拳頭,“始皇帝一定會複活的,到時候吾等忠烈之輩,才配得上秦人之稱。”
“唉。”盧方長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袋,“這些是三個月的鹽。”
太宰剛伸出手去接,可盧方又將遞過來的鹽袋子往回收了收。“大人,兄弟們孤身在外,用錢之處甚多...”
太宰慍怒道:“不是三月前剛給了餘等二十鎰金子嗎?”
盧方歎息道:“大人且在山中,不知我等在外麵漢世所過艱辛,住店花錢、人手花錢、就連買這些鹽巴,也得花錢,無錢無地,寸步難行也,如何聯絡反漢義士?如何為陛下歸來做準備?”
太宰想必也知道盧方等人的難處,語氣已不像剛才那麼慍怒,隻是道:“二世皇帝並沒有在陵寢中留下太多金銀,咱們如今已經用了快十年,內城所儲金銀也所剩無幾。”
盧方沉默片刻,這才悠悠地說道:“若無金銀,其他財寶也行,隻求能給兄弟們一條活路。”
太宰有些痛苦,“當初從皇陵中取出金銀,吾已是大罪之人,餘怎可說再取他物,若是始皇帝在此,吾等皆當以死謝罪。”
盧方似乎下定了決心,“始皇帝若是知道他的臣子如今像鼠蟻一樣活著,恐怕還需要愧對我等,我等儘心儘力為大秦,可卻落得如此下場,長此以往,恐怕替始皇帝守陵之人都沒了。”
“慎言!”太宰嗬斥一聲,盧方這才不再繼續說下去。
太宰的手有些抖,很快他就咳嗽起來,他咳的越來越重,甚至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穩,盧方和程康趕忙上前來扶住了他。
易承本來也想出去,可想起太宰的叮囑,便繼續藏在樹後看事情發展。
太宰咳了好大一會,這才緩過勁來,當他抬起頭,易承就看到,月光下,太宰的臉上已經是涕淚橫流。
“十年...十年了,兄弟們...都不容易啊...”太宰哽咽著道,淚水在他臉上也如斷了線的珠子不住滑落。
盧方和程康聽到太宰這麼說,先是嗚咽,隨即也痛哭起來,三個大男人跪在地上,肩摟著肩,頭對著頭,在月光下哭的如同三個孩子。
“咱們當年六人,親如袍澤,歃血為生死兄弟...此生為始皇帝陛下赴湯蹈火...一生忠於大秦,可現在竟是淪落至此,現在,不僅兄弟們生活窘迫,連始皇帝的陵寢都保不住了,吾心痛啊...”太宰痛哭道。
盧方此時也哭的像個淚人,“大哥!你以前處處照顧我們,從小到大,我們最相信的人也是大哥,兄弟們沒到走投無路,也不會來求你,可現在...兄弟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堅持下去了...”
太宰含淚道:“吾上次給的仙石,可能賣出去?”
盧方哽咽道:“賣不出去,那東西太過惹眼,漢軍知道那些是始皇帝遺物,隻要發現,就是連坐抄斬,上次拿出一些想去邯鄲賣掉,最後還折了八名弟兄,他們斬首的時候,我就在...”
月華如水,淒清的月光下,三人嗚咽痛哭了好一大會,積鬱在他們心頭的悲傷和苦痛似乎才稍稍緩解一些。
易承此時也走了出來。
“什麼人!”看到麵前突然有人出現,盧方悚然一驚,隨即便從背後拽出一把小弩對準了易承。
太宰抬手就把小弩壓了下去。
“是小耳。”太宰說道。
盧方看清易承的麵龐,這才鬆了口氣道:“大哥之前都不帶小耳來見我們,怎麼這次帶出來了。”
太宰歎息一聲道:“餘等在外麵浪跡,吾哪裡知道會不會變節。”說著太宰看著易承道:“某老了,身體越發不中用了,前幾日我已帶小耳去見過大王,已薦他為第三代太宰。”
盧方點點頭,“大哥既然已經向大王請示,那麼我等自然聽從。”
太宰招招手,示意易承到他身旁坐下,他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易承的腦袋道:“現在皇陵內殿,隻剩一些玉器,不知能不能變賣。”
盧方道:“可以試試。”
“眼下當務之急,其實還是上林苑被漢***卒所占,吾等該如何應對。”太宰揉了揉太陽穴。
盧方和程康聽到太宰這樣問,也陷入了沉默。
他們這些秦國殘餘勢力,想要和漢朝軍隊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
“或許...”易承忽然開口說道。“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