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方麵,可以通過不斷的戰爭,從那些冒頭的人裡麵遴選。
但是文官,李雲現在還是太缺了,最明顯的是,現在的他,連江東六州的刺史人選都給不出來。
而一旦,他沒有足夠的人選,那麼就隻有一個辦法,就是任用大周的舊官僚。
事實上,李雲一直在用大周的舊官僚,哪怕他占下了地盤,除了少數幾個地方以外,其他大部分地方,都隻能繼續用周臣。
上半年,因為皇帝陛下重新返回關中,李雲麾下的不少大周官員,還因此掛印離開,要去京城檢舉李雲,告李某人的狀。
即便如此,後來李正在江南東道占下來的大部分地方,占下來之後,用的也依舊是周臣,隻不過是這些州郡的錢糧,都交給了李雲而已。
想要改變這種情況,就必須要從根本入手。
說的再直接一些,想要建立自己的文官體係,就必須要建立自己的文官選拔機製,如果再往前追溯,還要建立自己的教育係統。
以現在江東的情況來看,從頭搞教育顯然是來不及了,畢竟沒有個十年時間,休想完成教育的流程。
但是,搞自己的選拔機製,沒有什麼問題。
如今,江東的人事任命權,都在李雲手裡,他想要誰做官,誰就可以拿著他的文書去做官。
手握這種權柄,選拔機製很容易建起來,不管用什麼名目,隻要完成考試到錄用這個流程,再形成固定規製,就算是成了。
至於是叫科舉,還是叫文會,都不重要。
雖然這些錄用的“新人”們,未必立刻就能投入到各個職位上去,但是萬事總有有個開頭,如果現在不開始做,過幾年再做,隻會越來越拖遝。
哪怕現在錄用的,隻是一些“實習生”,也算是給將來的江東小朝廷“儲才”了。
而且,民間說不定就藏龍臥虎,能夠被李雲挑出來一兩個厲害人物,直接就能用在戰場上。
李雲看著杜謙,繼續說著自己的想法。
“這幾天,我仔細考慮過這件事,按照我的構想,這個文會往後每一年都辦,等三年之後,改成兩年一辦,再往後改三年一辦。”
說到這裡,李雲看著杜謙,低聲道:“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們這個文會,考試內容,與科考不一樣。”
大周的科考,分明經科,進士科,然後還分為常科,製科。
前者是考試的科目,後者是考試本身的名目。
考的內容,四書五經,詩詞歌賦。
而江東的考試,李雲準備將他專業化。
所謂專業化,就是除了考一些基礎知識之外,還要考專業知識。
先通過一些常用知識點,比如說四書五經之類的,遴選一批人出來,然後各個衙門按照自己的需要,對這部分人進行複試。
比方說負責邢名的衙門,招人的時候,就需要從朝廷律法上下手,會被朝廷刑律,會斷案,或者有其他專業知識的,自然優先錄用。
而分派到各個地方衙門當地方官的,則由李雲親自進行一次綜合性考校。
這段時間,關於選拔製度,李雲考慮了很多,這會兒就一股腦,都對著杜謙說了出來,他喋喋不休的講了一個時辰左右,然後猛喝了一口茶水,看向杜謙,問道:“杜兄,你覺得我這個法子,可行嗎?”
杜謙許久沒有說話了,聞言看了看李雲,苦笑道:“使君,這個取士的法子,你是準備在金陵文會上用,還是以後…以後正經舉辦科舉的時候,也這麼用?”
“現在算是試點,畢竟咱們江東太缺人。”
李雲笑著說道:“如果能行,往後就都照此辦理。”
“此是術治。”
杜謙看著李雲,低聲道:“傳將出去,要被天下儒生,指著鼻子罵的。”
儒家,或者說這個時代的儒家認為,聖人之法,乃是天下大法,乃是普世之道,隻要學會了聖人的學問,百行百業都可以適用,天下無處不能治,天下無事不可管。
這才是行道,也就是比術治高一檔的“道治”。
李雲不以為然,喝了口茶水之後,開口道:“我隻管做自己的事情,想要罵我,任他們罵去就是,有本事到我麵前來罵我。”
說到這裡,他忽然抬頭看了看杜謙,問道:“杜兄也不同意這種取士的法子?”
杜謙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李雲的這些想法,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雖然聽起來都有一些道理,但是這些道理,跟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完全悖逆的。
過了好一會兒,杜謙才低頭喝茶道:“使君,若隻論術而不論道,有才而無德,這樣選出來的官員,到了地方上,難保不會,難保不會…”
他這裡想說魚肉百姓,陽奉陰違。
不過想到那些儒家正統教育教出來的官員,似乎也會這麼乾,所以他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李雲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杜兄,夫子的道理天下人人可學,我也覺得應該讓天下人學,但是學是一回事,用又是一回事。”
“真正落在實事上,夫子的道理未必管用。”
杜謙握緊拳頭,抬頭看著李雲,說不出話來。
“使君,聖人的道理,聖人的道理…”
李雲見他說話支支吾吾,於是接話道:“聖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天底下讀過這句話的人數不勝數,若都能做到這句話,早就天下大吉,海晏河清了。”
“何至於如今世道大亂?”
“大多數人,隻是彆人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
“再說了。”
李雲放下杯盞。緩緩說道:“我求實務,求事功,不一定就是反儒,四書五經還是可以學,隻不過除了這些經書,想要在我這裡做官,就還要學一些實務。”
杜謙苦笑道:“使君現在,非是常人了。”
他看著李雲說道:“以使君的本事,將來大有希望一統天下,若是一統之後,依舊照此辦理,這便至少是要延續二百年的成例。”
“二百年不求道,聖人之道,恐怕就無人會提起了。”
他盯著李雲說道:“使君不要忘了,聖人還有一句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這句話,可以說是所有封建王朝存在的基石了,也是帝製時代,天子威權的來源所在。
杜謙的話,也是曆朝曆代,為什麼尊儒尊孔的原因。
聖人的話裡,有能讓他們存在二百多年的邏輯。
李雲認真考慮了一番,還是輕聲道:“我還是現在的想法,當官…至少要有一些本事,不能隻會背書作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至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他看著杜謙,緩緩說道:“杜兄,我謀取天下,初心不在此。”
“即便是聖人之言,也是君君父父在前,臣臣子子在後。”
李某人很是堅定:“維係朝廷,靠得非是這些聖人之言,而是讓天下百姓好過一些。”
杜謙歎了口氣道:“使君這話自然是沒有錯,但是古往今來,帝座上的天子所求,是百姓哪怕過得不好,也不去造反。”
李雲搖頭道:“我不取這些。”
他看著杜謙說道:“杜兄,先前咱們已經說好了,凡有大政,當先試行,江東便是一個很好的試行地方,我們現在缺文官,無論如何,先在江東試上個一兩年。”
杜謙起身,低頭拱手道:“屬下遵命。”
李雲站了起來,拉著他的衣袖,笑著說道:“怎麼這趟回來,杜兄似乎變得客氣一些了?”
“禮不可廢。”
杜謙緩緩說道:“如今的使君,已經可以說是江東國主了,該有的禮數,是必須要有的。”
李某人想了想,也沒有多說什麼,一路把杜謙送到李園門口,二人在門口分彆,李雲對著他抱拳道:“這個事情,我這幾天在李園多想想,杜兄回去也多想想,如果杜兄還是想不明白,隨時來找我聊。”
“我這個人,最擅長聽取意見。”
杜謙緩緩點頭道:“屬下明白。”
二人分彆之後,李雲扭頭回了李園後院,去看老婆孩子去了。
而杜謙,往外走了幾十步之後,忽然回頭看了看李園。
此時此刻,他想到了一個還在繈褓之中的嬰孩。
思索了一番之後,他忽然鬆了口氣,背著手回了金陵府衙。
聖人之道,幾千年了,沒有人能夠真正更易得了。
哪怕可以…也不可能長久。
一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