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垣沉默無語。
其他幾個宰相,也都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崔相公才默默說道:“國柱啊。”
“這個時候,誰也不能跟你說半句話,你的這個問題,也不應該問出來。”
韋全忠韋大將軍,早年本不叫這個名字,因為在邊軍立了戰功,被皇帝陛下賞識,一再提拔。
後來,他便自己改名,改成了全忠二字。
再後來,他得了個大勝仗,皇帝陛下親自給他賜字國柱。
這是莫大的殊榮。
而因為這一份情分,韋全忠一路跑到淩晨來,跪在皇城門口,從邏輯上來說,倒是合情合理的。
隻是,他這麼做到底是什麼用心,什麼意圖,恐怕現在,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韋大將軍兩隻眼睛,已經全是淚水,依舊跪地不起道:“身為臣子,下官知道自己不應該問,可是陛下於下官之恩,天高地厚…”
崔相公默默說道:“大將軍隻要儘快把中原之亂平定,便是報答陛下的恩情了。”
“中原之亂,就在這一兩年時間了。”
韋大將軍依舊跪在地上,抬頭看向崔垣,沉聲道:“先前朝廷一概催促下官,揮師洛陽,平滅叛軍,然而我大軍如果直擊洛陽,與叛軍決戰,十幾萬叛軍必然狗急跳牆。”
“到了那個時候,即便能勝,朔方軍定然也是死傷慘重。”
“如果隻是朔方軍傷亡慘重那倒也罷了,在中原腹地作戰,一旦規模大起來,恐怕會生靈塗炭,因此下官一直謹慎用兵。”
“現在叛軍已經處處受挫,定然不可能長久,用不了多久,他們自己就會生出亂子,到時候下官再著手用重兵,很快就能讓中原恢複安寧。”
說到這裡,這位朔方節度使情緒依舊低落,低聲道:“崔相,下官此來京城,唯一的念想,就是想要再見陛下一麵,哪怕隻是給他老人家磕個頭,也心滿意足了。”
他深深低頭。
崔相公歎了口氣:“這事老夫幫不了你。”
他正要繼續說話,遠處傳來一個略微有些尖細的聲音。
“太子殿下駕到。”
一身黃袍的太子殿下,大踏步從皇城裡頭走了出來,瞧見了跪在地上的韋全忠之後,他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然後很快,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上前攙扶韋大將軍。
“大將軍這麼快就到了,孤原以為還要兩天時間。”
太子攙扶,韋大將軍不敢怠慢,跟著站了起來,低頭道:“回殿下,臣在潼關之外,聽到了一些不好的風言風語,心中惦念陛下,因此安排好了中原的戰事之後,便立刻入關,來探望陛下。”
他抬頭看著太子,目光裡滿是哀傷:“殿下,陛下他老人家…”
太子殿下左右看了看,附近的人很懂事的都離開了十幾步,等所有人都走遠之後,太子殿下才拉著韋全忠的袖子,默默歎了口氣:“父皇病了。”
“此時,已經不能主事。”
他看著韋全忠,沉聲道:“不過父皇,一直心心念念中原的戰事,惦念著中原的子民百姓,指望著大將軍,能夠儘快平息中原的叛亂。”
“還百姓一個太平的中原。”
“從受命以來,臣一直在做這件事情,沒有一天懈怠過。”
韋全忠低著頭說道:“殿下,臣受陛下恩遇甚重,臣懇請,見陛下一麵…”
“探望探望陛下的病情。”
“太醫說了。”
太子殿下麵色平靜道:“這個時候,父皇他老人家需要靜養,誰都不能見。”
“便連孤,此時也不太容易見到他老人家。”
說到這裡,太子殿下看著韋全忠,突然話鋒一轉,淡淡笑道:“父皇生病之前,還提起過大將軍的家事,大將軍家裡的二公子,今年尚不曾婚配罷?”
“是。”
韋全忠兩隻眼睛一紅,幾乎哽咽了。
“難得陛下,還惦念著臣。”
太子輕聲道:“父皇的意思是,從諸位公主之中,則一良配,許給大將軍的二公子,大將軍以為如何?”
“這…”
韋大將軍抬頭看了看太子,又低下了頭:“臣一家都是粗鄙的武夫,恐怕怠慢了公主殿下,或是在京城裡不懂規矩,壞了天家的臉麵,那就是萬死莫贖了。”
娶公主,不是什麼好事。
尤其是對於朝廷裡的大人物們,畢竟娶公主要叫“尚公主”,是要住在京城公主府裡的,輕易不能離開京城,而且規矩極多。
太子笑了笑,開口說道:“讓公主出京,到你們韋家去。”
韋大將軍依舊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但是沒有說話。
顯然,他對太子給出來的這個條件,並不是如何滿意。
太子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大將軍這一年時間,在中原功勳頗重,今夜孤在東宮設宴,宴請大將軍。”
韋全忠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道:“臣…多謝殿下。”
是夜,太子在東宮宴請這位朔方節度使。
之後幾天時間,太子殿下的精力,一直放在這位大將軍身上。
四天之後,韋大將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京城。
雖然他至始至終沒有見到皇帝陛下,但還是相當心滿意足。
誰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同這位大將軍之間,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約定。
或者說…協議。
………………
青陽縣。
外出義安縣辦公十來天的李雲,終於帶著衛隊返回了青陽,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義安縣的兩個官員,以及徐家的母子三人。
薛韻兒看著在自己麵前拜見自己的徐家姐弟倆,先是一愣,然後禮貌性的跟姐弟倆問好,等安頓好了這家人之後,她才扭頭看向李雲,低聲道:“夫君,這是?”
“義安案子的苦主。”
李雲搖頭道:“她們家的男人,在義安得罪了太多人,我在義安也不可能把幾百戶人統統殺了,這樁案子一辦,她們家的冤屈雖然得以平反,但是在義安,就更加過不下去了。”
“隻能帶她們一家到江東去。”
說著,李雲把徐家的事情,跟薛韻兒說了一遍,薛韻兒先是點頭,然後歎了口氣道:“我爹年輕的時候,同這位徐縣丞,應當是差不多的性子,我娘說他年輕的時候,差點就要去京城告禦狀了。”
“後來一直到生了我,他老人家才安分下來。”
薛韻兒頗為唏噓的說道:“我們薛家,當初弄不好,就是她們家一樣的下場了,還好我爹他…”
“最終沒有能守住公心。”
李雲緩緩點頭,“嗯”了一聲之後,輕聲道:“告狀是求不來公道的,想要公道,隻能靠自己的兩隻手去掙。”
說到這裡,李雲看了看薛韻兒,笑著說道:“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夫人要留在青陽過年麼?”
薛韻兒聽出了李雲話裡的意思,輕聲問道:“夫君要走了?”
“對。”
李雲笑著說道:“我剛升了江東的招討使,要回江東去辦理一些公事,不過夫人卻不必急著回去,如果夫人不回去,我在青陽留兩個旅隊。”
“夫人在這裡過了年,再讓他們保護夫人回江東。”
“順便,夫人也可以多勸勸嶽父嶽母,同我們一起回江東去,這樣還安全一些。”
“夫人如果要跟我一起回去,我們明天一早,可能就要動身了。”
薛韻兒認真想了想。
“那我留在青陽過個年罷,過完年,我把爹娘都帶去婺州,至於留人…”
她想了想,開口道:“是不是不用留這麼多人?”
兩個旅隊,就是二百五十個人,幾乎是從前宣州一個州的官軍數量了。
李雲微微搖頭:“要留的。”
“現在…已經有許多人盯著你家夫君了。”
朝廷,平盧節度使,還有江南的地方勢力,都在盯著李雲,這個時候,必須要小心謹慎,不然可能就要出大問題。
說到這裡,李雲看向薛韻兒,繼續說道:“那徐家那三個人,也交給夫人,夫人多照顧照顧她們,過了年將她們帶到婺州去,在婺州給她們一家找個營生。”
薛韻兒一一應下。
第二天一早,李雲告彆了薛韻兒還有嶽父嶽母,帶著三百個親兵,還有李正一起,離開了青陽。
走在路上,李雲又覺得步卒的行軍速度太慢,把他們都交給了楊喜帶著,讓楊喜帶回婺州去。
而他自己,則是帶了二三十個人,騎馬奔向江東。
路上歇腳的時候,李正有些好奇,問道:“二哥,什麼事情這麼著急返回江東?”
“江東盜匪太多,去年的秋稅都咩有能夠收上來,我這個新任的江東招討使…”
李某人嗬嗬一笑。
“自然是要去著手清理盜匪,厘清各州郡的秋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