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老爺姓卓名璞,乃是卓家這一支的掌門人,同時也是剡縣知縣卓光瑞的老父親。
卓家在卓老爺的上一代,有幾個長輩是在鹽道上做官的,因此卓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是混在鹽道上,做鹽商的買賣發家,隻不過他家的官運不濟,隨著致仕的致仕,罷官的罷官,漸漸家裡便沒有了官老爺。
家裡沒了官老爺,就自然很難再去吃官家的飯,很快,卓家就被人從鹽商之中排擠了出去。
好在卓家在那個當口,花銷了不少錢出去走關係,雖然丟了鹽商的位置,但總算是全身而退,沒有直接一跌到底。
再後來,卓老爺接管家業,開始另謀生路,做一些布匹糧食木料之類的生意,他本就善於商道,再加上小心翼翼了不少,這些年雖然依舊沒有恢複從前極盛之時的財富,但總算也恢複了七八成元氣。
也正因為如此,卓老爺非要家裡有人出仕不可,於是花了大價錢投在卓光瑞身上,終於在前些年,卓光瑞取中明經科,卓老爺又一番運作,給卓光瑞謀到了官身。
畢竟當初的教訓實在是太深刻了,家裡沒有個當官的,卓老爺覺都睡不安穩。
聽到李雲這句誇獎之後,卓老爺跟在李雲身後,微微低頭,語氣很是恭謹:“這宅子是父輩攢下來的,不怕使君笑話,前些年差點便賣了,這些年到處辛苦,才勉強保住了這座宅子。”
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到了卓家的正堂落座,李雲本來要坐在客座上的,卓老爺執意不肯,請李雲在主位上坐下,李雲推脫了兩句之後,也就沒有客氣,在主位上落座。
等下人奉了茶之後,李雲才看向眼前這位看起來很是精明強乾的老人,笑著說道:“卓老爺收到卓兄的家信了沒有?”
卓璞看了看李雲,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開口道:“收到了,犬子在信裡隻是問老夫使君有沒有到姑蘇,彆的就沒有多說什麼了。”
李雲啞然一笑,從袖子裡取出卓光瑞寫的家信,遞給了卓老爺,開口道:“李某這裡,還有一封卓兄的家信,不過一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現在看來,送的有些晚了。”
卓老爺兩隻手接過李雲遞過來的書信,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看向李雲:“使君,老夫現在能看一看麼?”
“卓老爺這是什麼話。”
李雲啞然一笑:“你們家的信,自然是你想看就看。”
卓璞這才拆開信封,從中取出卓知縣的書信,認認真真看了一遍之後,又重新收回信封裡,起身對著李雲拱手道:“仰賴使君拔擢,卓家上下,感激不儘。”
李雲按了按手,搖頭道:“還算不上提拔,等李某回去之後,才能著手去辦卓兄的事情,不過李某今天的來意,卓老爺現在應該已經明了了。”
李雲笑嗬嗬的看著卓璞,開口道:“而且,卓老爺肯開中門迎我,多半已經聽到了一些消息。”
大戶人家的正門,尤其是官宦人家的正門,是輕易不會開啟的,迎來送往都是從側門走,隻有來了貴客,而且級彆高於自家,中門才會打開。
卓家盤踞姑蘇多年,而且從卓光瑞出手的大方程度而言,卓家現在依舊是豪富之家,姑蘇城裡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他們家不可能不知道。
卓老爺微微低頭,對著李雲開口道:“多少聽說了一些,但是家裡沒有在衙門裡當差的,隻是聽說使君帶著人,保護著楚王殿下進駐了姑蘇,旁的便不知道了。”
李雲低頭喝茶,笑著說道:“大體就是如此,不過我與卓兄既然相識,又特意到了卓家,有一些事情便不藏著掖著了。”
李雲看向卓老爺,開口道:“欽差在吳郡,查出了大案子,整個吳郡的官員都有可能牽連其中,尤其是鹽道上的官,以及各大鹽場,都脫不開乾係。”
李雲頓了頓,繼續說道:“恐怕,都要換上一換。”
說到這裡,李某人不再廢話,開門見山的說道:“卓老爺,如果吳郡鹽道上的人都要換上一茬,你能替李某,找到合適的替代人選嗎?”
卓老爺本來正在喝茶,聞言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他呆呆地抬起頭看著李雲,下巴上的胡須,都泡在了茶碗裡。
“使…使君,您是說?”
李雲看了看他,然後繼續說道:“來之前,卓兄跟我說了,卓家在姑蘇根基很深,又曾經紮根鹽道。”
“這個事,卓家辦不成嗎?”
“能,能…”
卓老爺放下茶碗,忙不迭的說道:“一定能辦好!”
“隻是,隻是…”
他看著李雲,低聲道:“鹽道上的官,似乎要朝廷委任,使君您…”
“這個卓老爺不用管,我既然說出了話,就自然我去辦。”
現在,朝廷的手摸不到江東,而且楚王殿下很懂事,隻要楚王殿下上報朝廷,裁撤官員的同時,給朝廷上報一份“替補名單”,朝廷多半會照單全用。
這樣雖然不符合吏部的規矩,但是現在的大周朝廷,其實也沒有多少規矩可講了。
“另外…”
李雲笑著說道:“現如今的那些鹽商,恐怕也要換上一茬,卓家能不能代替他們,把鹽商的買賣繼續做起來?”
卓老爺再一次愣住。
他忍不住認真看了看李雲,心裡犯起了嘀咕。
他已經五十多歲了,活了這麼多年,自問也接觸過不少官員。
那這個當官的,不要說是一州的刺史了,就算是縣衙裡的縣丞,主簿,說話也是一個彎接一個彎,恨不能所有人都聽不懂他話裡是什麼意思。
說一百句,沒有一句瓷實話!
而這位李刺史說話,就…太他娘的瓷實了!每一句話都瓷實到不行,甚至一度讓卓老爺感到一種不真實感。
見卓璞愣神不語,李雲皺眉問道:“卓老爺有什麼難處嗎?”
“沒,沒有。”
卓老爺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低聲道:“隻要使君能夠做成,老夫保證能把鹽道上的事情接管過來,不會出任何差錯,甚至比原先那些人做的更好。”
“那好。”
李雲笑了笑:“這事就這麼定了,這幾天我就著手去辦,不過怎麼分賬,咱們提前說好了,免得以後生出矛盾。”
李刺史伸出五根手指,淡淡的說道:“這吳郡鹽道上的收入,卓老爺須得分給我五成。”
李雲頓了頓,補充道:“不是五成利,是五成收入。”
“這收入,也不是單指鹽商,而是整個鹽道的收入。”
卓老爺咽了口口水,問道:“使君,交了您這裡的,還有其他官員要交麼?”
李雲笑了笑:“最近幾年肯定是沒有的,楚王殿下來過這一趟之後,往後幾年朝廷的鹽稅,也都不必交,如果朝廷派人下來收,隻管推脫沒有。”
“那完全沒有問題。”
卓老爺喜笑顏開,他站了起來,對著李雲作揖行禮,猶豫了一下之後,咬牙道:“如果朝廷那裡的錢也不用給的話,吳郡各大鹽場的收入,可以給使君七成!”
李雲聞言,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他知道鹽道暴利,沒想到這麼暴利!
要知道,他抽的可是五成營業額,而不是利潤!
本來就是他拿的大頭,畢竟鹽道上也需要雇人,還要從鹽戶的手裡收鹽,也有一些成本在裡頭。
沒想到,竟還可以再擠一些出來!
見李雲愣住了,卓璞笑了笑,開口道:“使君不必驚訝,往年各級官員以及朝廷,從鹽道上拿走的,恐怕遠不止七成。”
李雲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開口道:“聽聞卓老爺是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怎麼會自己讓出二成來?”
“錢財…”
卓老爺先是歎了口氣,然後看著李雲輕聲道:“使君,世道眼見著就亂起來了,前兩天城裡派兵出去截欽差的事情,老夫也聽說了一些,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世道一亂,錢財就沒有太大的用處了,犬子既然能得使君信任,卓家自然不能再一味圖利,隻盼著能幫使君辦點事情,便心滿意足了,而且…”
他低聲道:“哪怕隻剩三成,卓家也有的賺。”
李雲揉了揉眉心,認真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小老頭。
真不愧是把將要衰落的門戶一手帶起來的家主,眼光極其獨到。
他不求財,多半是想要求的更多。
李雲睜開眼睛,緩緩說道:“如果事情,能真如卓老爺說的這麼順利,李某一定記住卓家的功勞。”
“卓兄說不定,也可以返回姑蘇做官。”
卓老爺麵色嚴肅,微微搖頭道:“使君,犬子現在既然跟在使君身邊,就讓他一直跟著使君,儘一些犬馬之勞罷。”
李雲吐出一口濁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對著卓老爺笑了笑:“那事情就先這麼商議,等過幾天,我把該辦的人辦了,再來找卓老爺詳細議事。”
卓璞連連行禮,開口道:“使君現在住在哪裡?過幾天,老夫當登門去拜見使君才對。”
李雲笑了笑:“這幾天,應該是住在郡守衙門,那這樣罷,三天之後的下午,我在郡守衙門等著卓老爺。”
卓璞連連低頭應是。
就這樣,李雲一路往外走去,卓老爺一路相送,一直送到大門口,他才目送著李雲離開。
等到李雲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卓老爺才回頭,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裡,提筆給兒子卓光瑞寫了封信。
一封信送出去之後,卓老爺還是心緒難平,聯想到李雲剛進自家宅子說的話,他心思一動,一路回到臥房,找到了自己的發妻。
“夫人,咱們家宅子的房契地契…”
“伱放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