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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居易:人生若永如初見(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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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泊沙來一泊去,一重浪滅一重生。

——唐,白居易,《浪淘沙》

一、履道坊

履道坊的西側自南而北有條唐代水渠,且在西北隅折向東流,這與《唐兩京城坊考》中所繪伊水渠的走向也相一致;在履道坊的西北部發掘出的建築遺跡,殘存中廳及廊房殘基,當為白氏的住宅區;在其住宅區的南麵探出有大片的池沼淤積土,並有一小渠道與西側的伊水渠相通,這裡可能就是白氏宅院的南園遺跡。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洛陽唐城隊,《洛陽唐東都履道坊白居易故居發掘簡報》(1994年)

謫仙人李太白在宣州當塗(安徽當塗)的長江客舟上捉月而逝後,又過了六十七年,也就是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十七歲的李義山(李商隱,字義山)身著寬大的道士服,從河南濟源玉陽山上下來,來到洛陽外城東南履道坊的一座十畝之宅。

他在緊閉的大門前做了三個下蹲起立,蹦了兩下高,整理好平帽和肩帔,這才用力地叩響了大宅的門。門開了一道縫,李義山把戒牒遞了進去,門又合上了。李義山等了許久,沒有回應,便默背起了白樂天(白居易,字樂天)的《琵琶行》,誦到“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的時候,門戶忽地大開,一位大肚子門人朗聲說,義山先生久等了,請進。

李義山隨門人進得門庭,隻見映日堂三間,紅牆碧瓦,鬥拱層疊。李義山略感驚異的是,那鬥拱似乎多砌了幾層,四角的飛簷顯得更為低遠了,像是低飛蟄行的龍。

門人帶李義山進入映日堂正廳,卻不請坐上茶,而是徑直穿過,來到第二進庭院,忽然滿目鮮綠,隻見竹林鋪陳,四五間房掩映在竹林之後,人到而風聲起,隱約有幾片鈴驛,仿佛世外桃源。李義山來不及辨聽,門人已經從一處回廊走進西邊的庭院。

李義山跨進西院,又是一驚,這西院隻有一個三四畝見方的大水塘,水已枯涸,到處是淤泥雜草,隻見一位年富的白衣男子,長發披散,身形瘦削,領著幾位著短襟的師傅,正在擔塘泥,他們魚貫把塘泥鏟到簍子裡,然後擔到水塘中央一處墳起的地方,看樣子是要聚土壘島。

門人在岸邊止步了,衝著白衣男子高聲道,白公,玉陽山的李先生到了。

李義山連忙跳下水塘,蹚過泥和草,來到白衣男子跟前,一揖到地。他整個身體匍匐在淤泥上麵,大聲說道,已故獲嘉(河南獲嘉)縣令李嗣之子、玉陽山道士李商隱,見過太子賓客白公。

那位白公哈哈一笑,扶起李義山說,義山,小李,快起來,很高興見到你,某就是傳說中的白樂天,你直呼老白就好了,哈哈。

白樂天說完,認真端詳起了李義山,李義山抬頭挺胸,目光越過白樂天黑白斑駁的頭頂,岸邊有幾棵新植的槐樹,用棍子撐著。白樂天相完麵說,好,深沉自然。又拿小拳拳敲了敲李義山的胸膛,品評道,好,精乾有力。然後,他衝岸邊門人喊道,給客人拿件短襟。又對李義山親切地說,小李,一起擔幾擔塘泥可好?老白這兒正缺人呐!

李義山說,再好不過了,白公曾有詩道,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小子這兩年在玉陽山上,呼吸煙霞,早就該接接地氣了。

李義山說完,接過門人遞過來的短襟套上,與白樂天一起擔起塘泥來。

白樂天為李義山解說道,現在是鑿池堆島,等到清淤完畢,小島圍起,就要導水入園了。

李義山說,伊水西來東去,繞宅而過,白公另引支流,便是一泓活水,可以見天光,也可以見沉浮。

白樂天說,說得好,還可以見四時,某要在湖邊種上香蒲和白蓮,在島上種上柳樹、槐樹和梧桐,如此,便春有柳垂,夏有槐蔭,秋有冷雨梧桐,冬有枯殘之荷。——來來,小李,帶你四處走一走,看一看。

白樂天說完,也不顧自己一手泥,徑直拉起李義山的手,二人泥手相攜,推拉著上了岸。一同擔泥的仆人打來一盆水,二人洗了手,衝完腳,穿上鞋。

白樂天在岸邊畫了一個圈說,這池沼清挖之後,有三畝以上,就是一個湖泊了。他又指著池中島說,某還要建一座橋,連接湖心島。

李義山問,石橋還是木橋?

白樂天說,必須是木橋——一走就吱呀亂晃的那種,吾等深夜在湖心島作完詩飲完酒,從這座木橋走回庭院,一踏上橋就開始晃晃悠悠,是時,人在放浪,橋在搖蕩,天上的星星像是火把,水裡的燈光閃爍不停,沒有喝高的人也會覺得自己醉了,喝醉了的人則覺得一切更加美好。

李義山說,記得白公曾經慨歎東街的酒薄,“街東酒薄醉易醒,滿眼春愁銷不得”,旬日後,這湖心島上,就是酒厚詩也醇了。

白樂天笑問,小李,能喝點不?

李義山拱手說,小子不擅飲,擅醉而已。

白樂天哈哈大笑,那太好了,待某湖成,你一定要來,要常來。

說笑著,白樂天帶李義山走到了人工湖南側,李義山看到兩峰怪石堆放在地,白樂天說,這是天竺石,某要在此處起一座假山,俗話說什麼來著?

李義山說,南有山,北有川。

白樂天說,對。所以北邊是藏書房,聖賢以降的學問,就像一條長河,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隨某去看看?

李義山說,好呢,小子何幸。

李義山隨白樂天繞湖半圈,來到藏書房。藏書房木架四立,卻不見一冊書。見李義山不解,白樂天說,書籍目錄某還沒有想好,所以不曾擺放上架。

李義山說,書都在心裡了。

李義山環顧之時,仆人在藏書房正中央放置了一張茶幾,茶幾南北側各放了一張草墊。

白樂天與李義山依主賓之序坐定,綠茶就上來了,仆人退了出去。

白樂天飲了一小口茶,悠悠地說,這彆業是從一位田姓人家手上買的,田氏隻是過客,原主人是已故京兆尹楊虛受(楊憑,字虛受),楊公進士出身,少負氣節,性尚簡傲,最高做到刑部侍郎,曾因為奢侈和聚財被檢舉,聖人下詔斥責他,“營建居室,製度過差,侈靡之風,傷我儉德。”聖人惱他這房子建得不合身份,詔書是三十六年前通告的,這房齡大約四十年。為了這棟老房子,某耗儘了全部積蓄,價仍不足,還補了兩匹馬。話說還要感謝玉陽山救急,不然這園林也就無錢營建了。

提到玉陽山,白樂天正襟危坐,轉身向北邊玉陽山方向拱了一下手,低聲問,玉陽山上公主,近來可好?

李義山也朝天拱了一下手,恭敬地回答道,感謝太子賓客白公問候,公主安好。

白樂天說,也請玉陽山放心,太子賓客,正三品,職田九百畝,待到今年冬天,租子收取後,玉陽山的錢,就可以一次還清了。

李義山端起茶杯,放在手心,笑著說,白公,老白,過慮了,義山不是為債務而來,身上也不曾帶得借條。玉陽山聽聞白公與夢得公(劉禹錫,字夢得)有新詩唱和,特命義山下山抄寫。

白樂天一笑,好,某便先還玉陽山幾首新詩。

李義山說,太好了,小子來磨墨。正說著,仆人便端了筆墨紙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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