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
雨未停。
位於丘陵地帶的萊利鎮中雨霧愈發濃厚。
雨下的很纏綿,很有耐心。
奧貝爾卻有些著急。
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已然流逝,可他依舊沒有看到北神三世亞曆山大的身影。
奧貝爾與北神三世已很久都未見過了。
雖說他們曾有過師徒情誼,早些年奧貝爾還在少年時曾受過對方的教導,也算是托他所賜,將劍士的基本功打磨得紮實。
不過後來,當自己被北神三世帶到北神流總道場後,也不知怎麼搞的。
奧貝爾迷迷糊糊就變成了北神二世的弟子。
隨後更是從實戰派過渡向了奇拔派。
專注的劍術技巧也變成了一些基於盤外招的奇思妙想了。
不過,奧貝爾並未後悔師從北神二世。
因為在他看來,北神三世的實戰派核心技巧最終還是落在了不死魔族的體質上,對於人類來說,在肉體擁有上限的情況下,想要再進一步,終究還是要落在通過外物來獲得提升。
凡人就是如此,奧貝爾很清楚自己確實有一些學習劍術的天賦,但是也隻是一些罷了。
普通人的努力是有極限的。
時至今日,他偶爾還是會想起少年時跟隨北神三世一起曆練的場景:
對方總是高喊著“我,亞曆山大,要成為英雄。”這類的話,然後讓自己留在迷宮之外,選擇獨自一人通關迷宮。
然後往往不到一刻鐘便缺胳膊少腿地從迷宮中返回,大喝:“奧貝爾,如何?!”
當時看起來十分讓人神往且羨慕的一幕,如今想來卻隻覺有些荒誕。
但無論如何,如今已經到了中年的奧貝爾都覺得此次是與對方重逢的好時機。
如今的自己可以坦然以北帝的身份對他說:
——“我在神明的指引下,共同擊敗近日來聲名鵲起的‘救世主’,這是否算得上是與北神大人一同共行英雄之舉?”
而北神大人在聽到這句話後又該展露出什麼樣的麵部表情?
是惱怒,怒斥自己應該不該如此執著於奇拔派的行事手段?而是以掠陣的方式堂而皇之地看著北神大人正麵擊敗那個‘救世主’?
在自己談繞告知對方:“但是這樣的話,根據神明所說,艾倫對聲名沒有太多興趣,他不會選擇與你這不死魔族進行生死對決。”
然後,他會像過去那樣臉色一變,隨即乾笑兩聲,拍著自己的肩膀,以一副依舊稚嫩的麵龐誇讚自己行事穩妥,周全妥當?
這可比那些獲取錢財的雇傭更讓人惹人期許。
北神大人是有趣之人。
但是,他為何到現在還沒來?
——
瞭望塔。
奧貝爾以手扶著破舊的窗戶,看向窗外。
鎮子很小,瞭望塔外北麵的路也很窄,隻有一條,兩側是天然河道改道而成的灌溉渠。
河麵黑的深沉,但得益於這瞭望塔地勢較高的緣故,以奧貝爾的視力還是能看到十餘米之外的村口處是否有來人。
這萊利鎮的村頭北部的瞭望塔就是基於這種目的被他選擇落腳。
依據神明所言,北神三世大人便會從這裡返回。
自己沒有預先通知北神大人會到來這裡,但祂分明說了如果對方戰勝了‘救世主’,那麼便會告訴師傅自己這邊的情況,這樣他就會主動來尋找自己。
但是為什麼,如今四個小時已過,還是沒有看到北神大人的身影?
奧貝爾捏著窗沿,雨水淋在他的手背,腐朽破損的發黑的窗柩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
難道說,他真像神明所說的那樣被擊敗了??
不可能,北神大人身懷王龍劍,是自己所知目前世界上最強的北神流劍士。
他不可能落敗。
那可是王龍劍,是最強的‘外物’。
他不可能落敗!!
“求求你,不要殺我們不要殺我的孩子們求求你放過她們”
思緒到這兒,微弱的呢喃和嗚咽聲從一旁傳來。
奧貝爾轉眼看向身旁。
隻見與塞妮絲一起綁著的莉莉婭已經蘇醒,後者嘴邊的血已經乾涸,神態萎靡地哀求著自己。
而她身後那個金發女孩正哆哆嗦嗦地哭泣。
奧貝爾又看向最讓他警惕的塞妮絲,這位黑狼之牙的前成員隻是癡傻地側眼看著莉莉婭。
人質
萬一那位‘救世主’真的用某種手段困住了北神大人,前來這萊利鎮。
自己要繼續遵從神明的指示當著筋疲力竭的‘救世主’麵,殺了這些人質麼,然後殺了他?
奧貝爾在黑暗中的眼神幽幽,閃爍的電光照亮了他臉上的刺青。
刺青在緩緩抽動。
奧貝爾遏製住了自己一直跳右眼眼皮。
目前的情況是,神明的指示目前出現了紕漏,那是否意味著他所謂的‘筋疲力竭,他無力反抗你’也會出現紕漏?
他不可能戰勝北神大人,隻有可能是用某種類似於奇拔派的手段將比較魯莽的北神大人困住。
這樣一來在對方仍有餘力的情況下
自己還能殺了‘救世主’麼?
奧貝爾沉默了片刻,掃了一眼從四個小時以前就躺在地麵上,臉上完全沒有生氣兒的紅發女童。
身形一斜,靠在牆壁上,開始冥想,不一會兒他就在冥想的狀態中進入了依舊對周遭保持一定程度戒備的淺層睡眠。
——對於喜歡搞暗殺這一套的奧貝爾來說,這種保持警戒的休息模式是經年累月鍛煉出來的。
如果被暗殺者實力強大,又或是擁有很多的護衛,沒有很好的出手機會,奧貝爾便會選擇隱匿身形,等待對方上鉤,然後一擊必殺,功成身退。
但是這樣需要他實時警戒周圍,以便於捕捉最恰好的那個時機。
用碎片時間休息,補充體力是這種暗殺模式的基本功。
真很北神流,也很奇拔派,也完全符合奧貝爾的苦心經營而出,在委托者口中的良好口碑。
他乾的是殺手的活兒,掙的是那些雇傭老爺們的錢財。
那自然該對他們負責。
當然,最基礎的前提就是在自己的性命安危可以保障的情況下又快又好地完成任務。
如果命都沒了,再好的名聲也沒用。
隨即,五分鐘之後,奧貝爾便睜開了眼。
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他依舊無法在夢中搜尋到神明的身影。
現在想來,此次這次接到的‘特彆委托’很蹊蹺,為什麼自己會一廂情願的相信對方的所言所行,即便是祂預先支付了5000枚金幣,但這依舊不值得自己冒險。
當時為什麼自己那麼信任祂,很爽快地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想到這奧貝爾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一個詞兒蹦入了他的腦海。
——‘棄子’。
奧貝爾挪動腳步,急匆匆走到了瞭望塔的南邊,透過窗看向雨幕之中的鎮子。
雨墜不止,鎮子中一片死寂。
他很清楚這鎮子上的流民已經在前半夜就陸續離開鎮子,前往南邊的斯蒂爾鎮。
原因是被自己所殺的那些冒險者在爽完後對某位腳上有些殘疾賣不上價不想帶走的婦人透露出一條信息。
——“看在你很配合的份上,就大慈大悲地告訴你一個消息吧。
北麵後半夜即將爆發一場突圍戰,傭兵王馬爾奇淵已經無法再繼續固守領地繼續鏖戰,作為他們此前的雇傭臨時軍,他的士兵們看上去已是人心渙散,個個恐懼戰爭。
我們逃出之前,馬爾奇淵已經將士兵分成兩撥,一波往這流民三鎮的方向突圍,一波則是企圖順著海岸線往東麵的費舍鎮突圍,你如果待在南邊背靠山林的斯蒂爾鎮還有一線生機,到時候大不了去山上逃難。
但是你繼續停留在萊利鎮,那哈哈,那些即將崩潰的士兵們可沒有我這般仁慈!逃吧!如果下次再見到我,你還活著,那你可是要好好西甘寧了來感謝我,哈哈哈!”
奧貝爾笑不出來,他不想被困在兵亂之中。
以他的實力直麵兵鋒雖然也沒有生命危險,但對於以奇淫巧技為立身之本,鬥氣儲量不大的奧貝爾來說,這毫無疑問會消耗掉他很多體能和鬥氣。
如果那個節骨眼,‘救世主’恰好趕來。
那就麻煩了。
想到這奧貝爾沉默了片刻,眼睛眯起來。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塞妮絲等人,莉莉婭依舊看著一旁跪在地上臉色煞白地愛夏苦苦哀求。
但塞妮絲不知何時卻是徑直看著她,雙眼依舊無神。
此時此刻,不知是疑心病犯了,還是確有其事。
奧貝爾隻覺得對方的目光看起來讓自己很不舒服,那目光,仿佛在看一隻正被困在蛛網上的蟲豸。
奧貝爾幽幽與塞妮絲對視了片刻。
他做出了決定
殺了人質,先行從這裡離開,再等待消息。
一方麵,在某種程度上這遵從那讓心有忌憚,看不清麵容的神明的最終指示。
另一方麵,明日兵鋒來到這裡,到那時,人質反而不是自己的護身符,而是拖油瓶。
啪嗒,啪嗒。
腳步聲踩在微微腐朽的瞭望塔頂層閣樓木板上,奧貝爾來到了愛夏麵前。
愛夏甚至都未看向奧貝爾。
紅色發絲粘在臉頰上,臉上帶著血跡,眸光麻木,躺在地麵一動不動。
折磨奧貝爾的‘時間’,同時也在折磨著愛夏。
下一瞬,前者錚得一聲抽出了刀。
“計劃有變,但我說話算話,說給你們個痛快,那就給你們個痛快,小鬼,你已沒有求生意誌,先從你開始吧。”
聽了這話,愛夏有些恍惚地看向奧貝爾。
“不!不!!!求求你!!不要殺我的女兒!!求求你!!”
就在此時,一旁傳來了激烈的動靜,隻見與塞妮絲一起捆著的莉莉婭也不知從哪兒又爆發出了力量,她猛地撲在地上,帶著身側的莉莉婭砰地一聲砸在地地板上,然後拖著塞妮絲幾乎是用臉作施力點激烈地匍匐著來到了奧貝爾腳下。
兩人的臉在地麵摩擦,刮出了一條條血痕。
在這個關頭,莉莉婭竟然也是不再顧及自己隻是一個女仆,不能讓塞妮絲受傷的行為準則,看上去已經接近精神崩潰的邊緣。
“嗚嗚嗚!!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不要殺我的孩子!!”
奧貝爾瞅著她,麵無表情,不置可否。
莉莉婭臉色一僵,卻是猛地張開口,咬在了奧貝爾的腳腕上!
與此同時,她驚恐地看著一旁的愛夏,滿臉都是淚水,因為嘴裡咬著東西,聲音嗚咽又含混不清:“嗚跑愛夏跑”
隨後,空中拉出一道殘影,咚!兩人身形飛出,砸在了一旁的牆壁上。
奧貝爾一腳便將莉莉婭與塞妮絲踹飛。
莉莉婭的臉被踹得滿是鮮血,眼睛高高腫起無法睜開,即便這樣依舊猛地撲騰起來,還要繼續糾纏。
“愛夏,諾倫,跑!跑!”
錚!
奧貝爾腰側的刀刃出鞘,裹著風就往她的脖子處而去,竟是要將兩人一同斬首!
下一瞬!他眸光閃爍,手上動作一頓,突然轉了個腕!
錚!!!
翻轉的刀刃與背後掠來的鋒銳之物擦出一蓬火星!砰的一聲,被改變了方向,將塔頂往天上直飛而去,轟得一聲將塔頂都開出了一個直徑兩米巨大的裂縫!
雨水傾斜而下,淋在奧貝爾臉上的刺青上,他隨手將墜落的石塊砸在一旁,抬眼看了看頭頂的塔尖,轉眼看向了一旁。
愛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剛才將所有魔力消耗一空的加強版風刃就是她最後的後手了。
但是依舊沒有效果。
這次從未來而來的結局已是定論。
她既沒有救到艾倫。
也將要害得莉莉婭,塞妮絲,和諾倫死亡。
愛夏兩眼瞅著依舊在嘶喊哭嚎的莉莉婭,兩眼空洞,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隻是淚水無聲順著臟得黑黢黢的麵頰不斷積在臉下滿是地板上,與厚厚的灰塵混成了一灘泥巴。
砰!奧貝爾一腳踩在了她的臉上。
“果然,你還留了後手。”
在莉莉婭的哭嚎聲中,奧貝爾的嗓音有些聽不清。
他垂眼瞅著愛夏,殺意濃鬱。
“光是人質就有這麼多的變數,看來,確實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
叮鈴,叮鈴。
話還沒說完,他猛地看向一旁窗戶外的掛著的兩柄斷刀。
來自己被自己殺死的冒險者的佩刀殘刃懸在空中,互相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有人雨夜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