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的尾欄和其上的金發少女，已經化作一個遙遠的黑點消失在了艾倫的眼瞳之中。
他的心態愈發不受控製地變得祥和起來，不可自拔地走向屬於自己的‘終點’。
但，艾倫的直覺卻告訴他
不對勁。
那些掠過的火車窗口
那些熟知之人和陌生之人的閃過的麵龐
那些遙不可及的來自於記憶深處的浮光掠影
它根本不像是火車掠過的場景
倒像是
一隻正在眼前轉動的記憶走馬燈。
記憶走馬燈？？
這種東西好像在過去看到的書中有對應的解釋我好像專門查過這種概念
是什麼來著當時又是為什麼要查這個呢？
思緒還未明朗，身旁清亮的童聲便將他從思索中拉扯而出。
他說：“雖然這隻藍眼睛的螞蟻很漂亮，但是螞蟻終究就是螞蟻踩死她吧。”
艾倫聞言下意識低下了頭。
於是，他看到了那隻藍眼睛的‘螞蟻’。
她確實擁有著美麗的藍色眼眸。
如幽深的水潭吸引著他的目光。
海藻一般的發絲在空中飛舞，在滿是淚水的麵龐之前飛掠。
小艾倫的腳卻沒有像他所言那般落下，隻是懸在空中，斜眼睨著他。
“你說我是踩還是不踩呢？雖然你從不曾抱怨我幫你安排一些事情，但我知道你心中總是不太服氣。
看，這次我可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艾倫聞言一愣，這一瞬間，還沒等疑惑為什麼對方會這麼說。
腦海深處的記憶便順著小艾倫的話語聲湧上了腦海。
他想起來了。
——記憶走馬燈。
本質原理接近於‘解離性障礙’。
通俗來說，人格分裂。
是一種身體的自我防禦機製，通常在人類遇到某種要危及自身生命安全的時刻，由大腦強製性地將自己從目前的狀態中抽離出去，以一個第三者的角度看待‘自己’。
旨在身體遇到極其可能危及生命的情況中，以犧牲意識來保全肉體。
大腦會善意地欺騙你，目前遇到危險的人不是你。
彆害怕。
總會過去的總會過去的
一切皆好，未來可期。
下一瞬，便是劇烈的頭痛，艾倫悶哼一聲，思緒的仍然在快速掠行。
危及生命的情況？可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了‘走馬燈’？
而這走馬燈之中，怎麼會有拉普拉斯才見過的艾莉娜麗潔？
我與拉普拉斯
為什麼在共享著記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看。”
稚嫩的嗓音從小艾倫的嘴裡吐出來，他伸手戳了戳艾倫的胳膊。
“她說話了。”
艾倫忍痛垂頭，視線之中，在年幼的自己緩緩踩下的腳下。
那隻美麗的‘螞蟻’果然說話了。
她惹人憐愛的臉上掛著清晰可見淚痕。
“快醒來”
婉轉低語，如泣如訴。
驟然，便將艾倫驚醒！
他終於認出來了。
這哪兒是螞蟻？
這是洛琪希！！
我為什麼在這兒？？
我應該在阿卡姆！
多菲！拉普拉斯！人神！
鬥神鎧！！！
——
呼！！！！！！
劇烈的喘氣聲中，艾倫睜開了眼！遊離的思緒好似從幾千米深的海洋深處浮出水麵！
夕陽下的河灘在視線中瞬間遊曳而出，黑色的瞳孔中分明映著阿卡姆城門外的慘烈景象：
碎裂的屍塊，粘稠的血海，焦黑的礁石。
燃燒的「淵海」！
一道人影，被覆著臂鎧的手臂捏住了喉嚨，懸掛在身前。
黏連血液的藍發，煞白的小臉滿是畏懼，幽藍的眼眸盈滿淚水，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覆蓋如呼吸一般黃金輝光的臂鎧
那是自己的手。
即便已經憋得幾乎喘不過氣兒來，她仍然不停地以微弱的氣聲呼喚自己。
“艾倫艾倫快醒來鬥神鎧是活的他會侵蝕人的意誌快醒醒艾倫”
艾倫悚然一驚，趕忙鬆手，下意識便想抱住洛琪希。
可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意誌在自己大腦中竄升而起。
它，鬥神鎧，被拉普拉斯學會海族天賦能力後分裂而出的意誌，不斷在自己腦海中叫囂！呼喝！勒令！
“螞蟻！殺死她！殺死她！就像你剛才殺死的那些海族一樣！殺死她！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
語落，艾倫瞳孔緊縮。
下一瞬。
天旋地轉，清晰的視線驟然扭轉，拉普拉斯的意誌立刻便奪走了艾倫身體的控製權。
而艾倫本人則是感覺腳下一個趔趄，一步趕忙站穩後。
卻是愕然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了那意識的深海的最底層。
夕陽下的河灘旁，披掛著晚霞的福利院。
遠方。
‘艾山’幽影深邃，山間浮起層層薄霧，陣陣鳥鳴逐漸飛遠。
一片祥和。
身旁，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坐在河灘，從旁邊的草地摸出一本《24個比利》，就要就著夕陽光芒翻看的小艾倫忽得眉頭皺了起來。
他緩緩轉頭，看向白發艾倫。
“嗯？”
——
意識海之外。
噗通一聲洛琪希跌坐在血與火的廢墟之中，一旁滿是血的梅爾娜趕忙將她扶了起來！就要將她拽走。
“快走，主母大人！彆這樣”
洛琪希根本不管她，一個原地起跳，才勉強一巴掌就糊在了突然重回寂靜的艾倫的臉上！
啪得一個血手印在了金色的鬥神鎧麵甲上。
後者緩緩轉頭看向洛琪希。
洛琪希分明剛才已經感覺到了‘艾倫’回來了，此時十分激動，大聲喊道：
“艾倫！快清醒起來！艾倫！不要被鬥神鎧所控製！”
裹著麵甲，完全看不清神色的白發男人則是打量著洛琪希。
下一刻，他動了。
平舉右手，緩緩抬起。
在梅爾娜和洛琪希驚悚的目光中，對準了她們兩人。
如此說道：“螞蟻。”
熟悉的嗓音，陌生的語調。
光輝萌發於鎧甲之上，燦烈的金色輝光如正午烈陽般從鎧甲上盛放。
“小心！！”
嘭得一聲，急速趕過來的科爾甩著斷裂了一半的魚尾將兩人抽飛了出去。
下一瞬，熾熱的魔力劍氣將科爾所在的空氣蒸發，唰得一聲，離開眾人三米遠，迎風暴漲，化作一道幾十米的劍氣，將遠處嚴陣以待的士兵們軍陣們撕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
瞬間消失在了天際。
隻留下被灼烤的焦黑源海和一地漆黑屍塊。
‘艾倫’沒有理會正在地麵痛苦扭動的科爾神經，卻是轉身再次看向了洛琪希和梅爾娜。
——
意識深海之中。
周圍福利院的光影嘭的一聲便炸作了思緒碎片！於艾倫周身瘋狂旋轉！
一生的記憶碎片如暴風雨中的海上龍卷，將潛意識深海的福利院摧毀，形成了記憶碎片組成的巨大旋渦！
白發艾倫的憤怒已然將劍神流的欲望推到了，火焰在胸膛熊熊燃燒！
周圍光景不斷變換，可是艾倫卻死活無法再次從意識的海洋深處重新浮出。
而在他的身旁，‘欲望’火流絢爛，將幼年期的艾倫周身全部點燃，可他卻並沒有像周圍意識碎片那樣碎裂開來，隻是偏頭看著正在跟拉普拉斯搶奪意識的‘自己’。
“再這樣下去，你可是要死了。”
心知這隻是自己一個意識投影的艾倫根本不搭理他，隻是不斷地驅動劍神流‘欲望’，企圖重新奪回身體的控製權。
但他越是催動欲望，越是覺得自己正置身於一個逐漸縮緊的‘囚籠之中’。
已經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心念電閃，福至心靈：
——他在奮力掙紮‘求生’的同時，拉普拉斯也正在奮力消滅自己的意識。
‘拉鋸戰’已經要來到尾聲。
失敗的會是自己！
而在這之後呢？自己會穿著鬥神鎧一路莽穿「淵海」？然後順著自己殘留的執念去尋找奧爾斯蒂德？
最後在被對方察覺端倪後爆發廝殺？最終不得不逼得他拔出神刀將自己殺死？
所以，到目前為止，自己是人神親自選好的，要消耗這一世奧爾斯蒂德魔力的一塊‘吸魔石’？？
竟是這樣？
這才是他在迷宮殺死洛琪希計劃失敗之後的殺招？？
“該死！！該死！！草！！拉普拉斯！！人神！！”
艾倫聲嘶力竭地怒吼，仍然不願放棄，可與此同時他竟然感覺到自己的‘欲望’也逐漸被壓製
變得如同剛才那福利院的傍晚一片祥和。
天空中遠去的鳥鳴聲又回來了，周圍碎裂的記憶碎片飛速重組。
眼前一花，便是熟悉的福利院後院的河灘。
艾倫心中一片絕望。
可就在此時
啪得一聲，書本合上的動靜，與稚態嗓音一起鑽入了他的耳中。
“艾秋已經死了。你如果再死了，可真就得輪到我來出去頂著。”
艾倫錯愕轉頭。
視線中，小艾倫撣著身上的草屑，將書本放在一旁的草坪上，站起身來，俯視著他。
“外麵的一切屬於你，又不屬於我，讓我頂著算什麼話？”
說著話，他伸出手，輕輕按在艾倫胳膊上。
一推。
“滾吧，彆再回來讓我看見你，艾浩。”
噗通！
艾倫驟然跌入無數光影遊曳的海洋！
他感覺思緒一片迷蒙，記憶在腦海中卷起風暴，可身體卻像一顆氣球一般快速上浮。
剛才與小艾倫的所有交流都仿佛一片片泡沫，於記憶中飛速消散。
再也找不到蹤跡。
而後，一團湍急的波紋華彩將他拍打。
艾倫一頭紮出‘水麵’！
搖曳的火焰閃爍眼球表麵！
燒焦的蛋白質氣味遊曳鼻翼之前！
洛琪希和梅爾娜目露絕望之色看著自己！
艾倫猛地縮回了手，一把按住臉上的麵鎧！
而幾乎與此同時，感流瘋狂運轉，當下身體的情況完全被他獲悉。
那爆炸性的魔力流動和體內異常活躍的龍聖鬥氣充斥在身體之中。
已經恢複完全。
他徹底‘醒’來了。
“鬥神鎧！從我身上滾出去！！”
龍聖鬥氣卷在手指周遭，攀附在麵甲之上，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不斷響起。
突然，被艾倫一頭從意識海中創飛的拉普拉斯意識察覺侵蝕失敗，竟是果斷放棄侵蝕以保全鎧甲的完整性。
哢嚓一聲，十分清脆地開裂動靜。
艾倫腦後的頭盔裂開了一條齧合的開口。
而這個聲音也好似打開了開關一般，從後腦勺的中間位置一路沿著脊柱往下掠行。
哢嚓哢嚓，整具鎧甲背麵如同分裂開的流水一樣唰唰唰裂解而下。
艾倫一把將鬥神鎧從身前抓了下來，咚得一聲砸在了一旁的廢墟之中。
大口喘氣，體溫灼灼將之前殺戮後黏連在身體的多菲血液熾烤，隨著渾身的汗水嘩啦啦留在地麵。
隨後，洛琪希嬌小的身影便撞入了他的懷抱之中。
艾倫喘著氣露出了心有餘悸的笑容。
他緊緊地抱住了懷裡的身影。
在他們的背後。
一道將阿卡姆整個城市貫穿的巨大焦黑裂縫，從遙遠的王宮蔓延而來，將山峰一樣的城牆劈開。
停在了艾倫的後腳跟。
「鬥神」艾倫，隻是一刀‘光之太刀’揮出。
便將整個阿卡姆斬成了兩半。
——
半小時後。
皇宮祭壇之前。
艾倫看著已經成廢墟的轉移魔法陣和皇宮，感受著身體內的澎湃魔力和體力，半天說不出話來。
而剛才一路上已經在洛琪希和梅爾娜那裡得來了剛才自己失去記憶之後發生了什麼。
據她們所言，她們先是看到阿卡姆中迸發出巨大的劍氣升空，隨後變意識到不對。
而海族也似驚弓之鳥一樣受到了驚嚇，整裝待發瞬間結成了軍陣。
隨即還沒多久，城門就裂開了。
自己一刀將距離最近，還企圖攻擊自己的「多菲禁衛軍」汽化。
隨即一把便抓起了洛琪希，就要殺她。
之後便是剛才那副讓人思之後怕的場景。
還好自己及時從意識深海中掙紮出來
多虧了洛琪希的呼喊
此時此刻，手中洛琪希的體溫隔著粘稠的血液往他體內滲。
十分溫暖。
他好似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向身側。
洛琪希猛地轉頭，發絲跳動在麵頰，一如當初布耶納村看煙花的彼時彼刻。
隨即，小老師便意識到早已經不存在‘偷看’這一說了，眨了眨眼，便轉過頭來，也瞅著艾倫。
眼中幽藍的海麵，有心浪拍打漣漪。
艾倫看著這一幕，好似覺得剛才在意識的深處像是從某個人身上看到類似的眸光。
卻是完全沒有對應的印象浮現腦海。
有的隻是自己在湍流的意識海中聽著洛琪希的呼喚奮力掙紮浮出‘海麵’的記憶。
‘小艾倫’的存在在他的大腦中如洛琪希眼眸之中藍色海浪上的一片泡沫。
遇著外界的陽光。
一刹，便消融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