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一股冰冷的寒意從拉賓斯基·克裡夫體內蔓延開來,並飛快地擴散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讓這個雖然一直都很注重養生,但在短時間內經曆了衝擊的老人險些猝死當場。
過了好久,他才抬起頭來,顫顫巍巍地看著貝奧:“您的意思是,天柱山從來都……”
他艱難地咽了下口水,似乎在等待貝奧把這句話接下去。
而後者隻是平靜地注視著他,輕聲道:“我已經提示的夠多了,所以請自己說下去,教授,完整地說出您的猜測。”
“他們並非不知道我們的存在。”
克裡夫攥緊了雙手,艱難地說道:“他們隻是漠然地注視著我們,不……他們可能連注視都欠奉,僅僅隻是把我們無數代人的努力當成一個玩笑,就像一隻俯瞰著螞蟻築巢的巨龍,高傲而輕蔑。”
貝奧莞爾一笑,讚許地看著克裡夫:“非常恰當的比喻,巨龍與螞蟻,這個例子很生動地闡述了你們兩者之間的地位。”
“所以,我們這些年所做的都是徒勞嗎?”
或許是因為克裡夫對王朝的忠誠並不純粹,所以他既沒有失控也沒有發狂,更沒有顯露出一蹶不振,隻是用雖然有些顫抖,但姑且還算平靜地語氣問道:“是這樣嗎?”
貝奧揉了揉鼻尖,頷首道:“客觀上來說,是這樣的,雖然我並不清楚最初那一代蟄伏者想要做些什麼,但隨著時間的遷移,你們對那座山的敬畏正在逐漸降低,換而言之,你們正在重蹈過去的覆轍,試圖向那座以‘天’為名的高峰發起挑戰。”
“……”
作為一個專精史學的資深教授,克裡夫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聽出了貝奧話中的弦外之音,所以麵色愈發蒼白的他隻能愈發用力地攥緊雙手,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這並不是一件複雜的事,但可笑的是你們這些愈發活躍的王朝餘孽卻渾然未知,依然日複一日地坐著那個名為‘光複’的美夢。”
貝奧搖了搖頭,輕聲道:“當然,這並不讓人意外,因為時間總會衝淡很多東西,而那座一向低調的天柱山則更容易被人們忘卻與忽視,事實上,你們中的最近幾代人,恐怕連太陽王朝當年是怎麼被毀滅的都不甚清楚了吧?”
“我提醒過他們……”
克裡夫艱難地吸了口氣,似是在辯解般地喃喃道:“我提醒過他們的。”
“是啊,但你也僅僅隻是提醒過他們罷了,提醒他們天柱山不容小覷。”
嘴角翹起了一抹譏諷的弧度,貝奧慢悠悠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從很久以前,你們內部就已經分成兩個派係,你所在的保守派主張複國,而另一個以年輕人為主的派係,嗬,就叫他們激進派吧,主張的則是——複仇。”
克裡夫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貝奧的話,在自認為麵前這個年輕人並沒有在詐自己,而是一個手中確實掌握著大量機密情報後,他已經不打算去隱瞞些什麼了,換而言之,就是在心態上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
不過他雖然是所謂的太陽王朝餘孽,也確實是保守派中的一份子,但地位卻相對比較邊緣,所以對某些細節方麵的了解似乎還不如貝奧來得多。
而後者顯然也是清楚這一點了,所以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劃清界限吧。”
“什麼?”
克裡夫微微一愣,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
“你可以向那些核心人物諫言,讓他們儘量去爭取那些在中間搖擺不定的人,然後儘快跟複仇派劃清界限,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再切斷彼此之間的大多數聯係,隻做最基本的情報交換。”
貝奧輕輕拍了拍克裡夫的肩膀,低聲道:“雖然還沒有開始,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過去千百年來從未將你們這些太陽王朝餘孽當成過威脅的天柱山,很快就要有所行動了。”
克裡夫那稍顯富態的身體猛地哆嗦了一下,驚聲重複道:“有所行動?!”
“沒錯,因為那座山罕見地感受到了威脅,而這份威脅儘管與太陽王朝的餘孽沒有任何關係,但其中幾位心思縝密的高階觀察者依然認為有必要對你們這些‘螻蟻’進行一輪‘肅清’,不得不說,雖然到頭來還是晚了半步,但他們的思路非常正確。”
貝奧輕笑了一聲,語速頗快地說道:“所以很快,你那些曾經因為過於鬆懈而被注意到的同誌就會被肅清,雖然因為天柱山從未正視過你們的原因,這個數量應該不會太多,但我依然希望你們能多做一些準備,儘量多活下來一些人,保存一些力量。”
“你……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克裡夫的聲音有些顫抖。
“啊,是什麼呢?”
貝奧輕笑了一聲,緩步從克裡夫身邊走過,悠悠地說道:“從個人角度來說的話,我其實根本就不想來這一趟,也不想給予你們這些人半點建議,所以……”
“……”
“我來這裡的目的,不就隻能是執行公務了嗎?”
留下這句話後,貝奧·盧卡努斯的身影便從辦公區裡消失不見了,就仿佛他從未出現過一樣。
而拉賓斯基·克裡夫教授則癱倒在椅子上,過了良久才仿佛老了十幾歲般費力地直起身來,從空間袋中掏出了一根特製的羽毛筆,蘸了蘸自己嘴角的鮮血……
……
十分鐘後
遊戲時間13:27
學園都市外環區,【靜雅】水吧
“到底是被抓到了嗎……”
剛剛還有著極高時髦值的貝奧·盧卡努斯深深地歎了口氣,拿起這家店的招牌飲料喝了一口,苦笑著對前一秒剛剛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少女問道:“你……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啊?”
“無可奉告。”
皮膚白皙的小個子少女麵無表情地給出了回答,然後低聲念了句什麼,下一秒,她麵前也出現了一杯跟貝奧手中那杯一模一樣的飲料。
“我說,這位小姐……”
貝奧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問道:“您不會打算在這個地方動手吧?不合適吧?”
“多餘的顧慮。”
愛湊熱鬨團的明榊,同樣也是前段時間幾乎把用儘渾身解數的貝奧殺死,最後卻莫名暴斃的少女搖了搖頭,很是可愛地捧著杯子抿了一口對她來說似乎有些過甜的飲料,不帶半點情緒地說道:“我現在並沒有殺死你的權限,而權限之外的力量則完全無法對你造成威脅,貝奧·盧卡努斯。”
“如果您能把話說得再通俗易懂一點,那就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貝奧訕訕地摸了摸鼻尖,心有餘悸地注視著麵前這位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都人畜無害的少女,乾聲道:“我本來還有挺多話要跟那位教授先生說呢。”
明榊漠然地看著貝奧,平靜地說道:“那是你的事,貝奧·盧卡努斯,我並沒有乾涉你和任何人的交涉。”
“是啊,誰叫我這人一向膽小怕事呢。”
貝奧扯了扯嘴角,聳肩道:“說真的,如果褪去‘第三柱’這層偽裝,你麵前這個人的性格其實一點兒都不討喜。”
“我並沒有什麼所謂的個人喜好,我隻為‘規則’服務,無論是過去、現在亦或是未來,你麵前這具軀殼都無關因果,僅僅隻是一個單純的符號而已。”
明榊麵無表情地喝光了她手中那杯過甜的飲料,淡淡地說道:“那時的你破壞了規則,做出了忤逆之舉,所以至少在那短暫的幾分鐘裡,你並不再受這個世界的保護,而這一結果,等於變向提高了我所擁有的權限。”
誠然,貝奧·盧卡努斯算是個聰明人,他也大概猜到了麵前這位少女確實采納了自己剛才的提議,用一種‘通俗易懂’的方式為她的行為做出了解釋,但這份解釋依然過於高端,以至於饒是已經‘見過大世麵’的貝奧一時間也無法理解。
所以他隻能露出了一副‘我沒聽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而明榊似乎也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隻是古井無波地繼續說道:“你破壞了規則,所以我便得到了向你出手的權限與資源,而你在我的攻擊下撐到了自己身上那份‘報’被抵消,儘管是通過作弊的手段,但在你的存在重新被世界所接納後,沒有第一時間收手的我依然遭到了反噬。”
貝奧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麼反噬?”
“死。”
少女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用她那看上去柔嫩白皙的小手指了指自己:“這個在無罪大陸叫做【明榊】的存在,被強製執行了一次無可豁免的、徹底而迅速的死亡。”
貝奧剛想接一句‘你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卻忽然重新閉上了嘴,迅速地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您是……異界人?”
貝奧深吸了一口氣,試探著問了一句。
“儘管我確實在另一個維度擁有名諱、驅殼、學曆、身份證件,同時也在宏觀上滿足你這種原住民對‘異界人’這個詞的全部猜想,但我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是一個‘人’,”
明榊一板一眼地糾正了一句,然後用她那雙雖然明亮卻沒有蘊著絲毫情緒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貝奧:“你的存在本身並不是一個錯誤,貝奧·盧卡努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你變回過去的自己。”
“把我變回過去的自己?”
貝奧啞然失笑,好奇道:“這算什麼?恩賜?還是勸降?”
“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投降,事實上,與這個世界產生交集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場意外。”
明榊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但問題就是問題,如果你還珍惜自己的存在,就應該應下我的提議,從客觀上來說,這是一筆雙贏的交易。”
貝奧輕歎了一聲,有些無力地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坦誠地苦笑道:“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隻需要選擇就足夠了。”
明榊瞥了他一眼,表情依然沒有半點波動:“我沒有向你解釋的義務。”
“看來您並不是一位合格的談判者。”
貝奧咂了咂嘴,然後抬手打了個響指,想再給自己叫一杯喝的,結果卻發現不遠處的服務生完全無視了自己,並沒有給出回饋。
他立刻猜到自己和明榊所在的這幾平米恐怕已經被某種‘權限內的力量’給屏蔽了。
“資訊篡寫,最基礎的權限運用手法,跟你之前被賦予的、可以抹消掉彆人記憶的能力也是是一個道理。”
明榊輕聲說了一句,似乎並不介意在某個範圍之內對貝奧進行科普。
“嗯,我姑且有猜到主宰所賜予我的那份力量確實很厲害。”
貝奧懶洋洋地嘟囔了一句,眼中忽然劃過一抹明悟,恍然道:“哦豁,原來如此,那個所謂的‘資訊篡寫’,恐怕就是您那天將我視為‘錯誤’的核心原因吧?”
明榊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難得人性化的眯起了雙眼:“所以,你並不打算接受我的提議?”
“為什麼是我?”
貝奧同樣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好奇地問道:“據我所知,像我這樣的人應該還有不少吧?還是說您已經找過他們了?”
明榊微微搖頭:“你是唯一符合條件的。”
“什麼條件?”
“與生俱來的混亂傾向讓你不會盲目,哪怕是對我這樣的存在也不會心存敬畏。”
“那還真是……很抱歉讓您失望了。”
“這就是你的答案?”
“事實上,我曾經有過選擇的機會,而我現在所擁有的,恰巧正是我想要的。”
“了解,那麼,在這裡給出建議——”
“建議?”
“你最好永遠像現在這樣對一切缺乏敬畏,另外,彆去接觸那些你無法駕馭,甚至連理解資格都沒有的力量。”
“理由是?”
“我不喜歡抹消生命。”
“嗬嗬……不喜歡抹消生命啊……”
貝奧忽然笑了起來,問道:“一個單純的符號會有自己的‘喜惡’嗎?”
“無意義的對話。”
當這句話從貝奧耳邊拂過的瞬間,少女的身影亦在同一個刹那消失在了空氣中,就像幾分鐘前她突兀地出現在這裡時那樣,毫無痕跡地離開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