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本來就沒有人對你抱有任何期待。”
印象裡那張總是帶著耀眼微笑的臉龐依然和煦，用他那一如既往的柔和嗓音平靜地闡述著，內容卻是意想不到的殘酷。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則是這份殘酷的話語並沒有傷害到莉亞德琳分毫。
恰恰相反，女騎士在微微一愣後，竟然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展顏一笑：“我懂的！謝謝默先生你特意過來為我消除緊……”
“很遺憾，我並不是特意來為你消除緊張感的。”
墨檀卻是尷尬地打斷了她，撓著自己臉頰處的鱗片訕訕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說來慚愧，其實我是來給你加壓的。”
莉亞德琳好奇地眨了眨眼：“加壓？加什麼壓？”
“自然是有關於這次比賽，或者說是這場賭局的事……啊，謝謝。”
墨檀在莉亞德琳給自己讓出的位置前坐下，輕快地道了聲謝後莞爾道：“畢竟我跟賈德卡是朋友，之前更是和夥伴們一起受過迪塞爾家族的照顧，所以還是很希望咱們這邊能夠贏下來的。”
“唔……嗯……”
莉亞德琳輕輕點了點頭，原本已經稍微鬆弛下來的身體再次下意識地緊繃了起來。
“所以，為了我們能夠贏下來，我想對莉婭小姐你提一個比較無禮的要求。”
墨檀定定地看著對方那雙難掩憂色的雙眸，沉聲道：“還請見諒。”
莉亞德琳‘嗯’了一聲，悄悄攥起了雙拳。
“那麼……”
墨檀深吸了一口氣，對麵前的白精靈女騎士一字一頓地說道：“一會兒還請不要受傷。”
莉亞德琳當即就是一懵：“啊？”
“我是說，一會兒跟那位沐雪劍比賽的時候，希望你不要受傷。”
墨檀嚴肅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淺笑道：“不然你以為我會說什麼？讓你一會兒努力糾纏糾纏，豁出半條命去也得給對方製造些能影響到明天比賽的傷勢出來？”
莉亞德琳輕輕抿了抿嘴，沒說話。
不過要是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女騎士的臉色稍稍有些泛紅，很顯然，墨檀剛才十有八九是猜對了。
事實上，與其說是莉亞德琳以為墨檀會那麼說，還不如說是她自己之前就一直有這個想法，也就是就算自己打不過沐雪劍，也要儘量給對方製造點麻煩。
從鬥技大賽正式開始的第一天起，聖槍騎士學院在團體戰方麵就一直堅定地使用著‘王牌戰術’，簡單來說就是讓個體實力強到出格的沐雪劍以摧枯拉朽之勢先發製人，碰到弱一點的對手直接在開場前兩分鐘殺死比賽，如果對手比較強的話也能製造出不小的傷亡，然後配合後續壓上的重騎團輕鬆摧垮敵人。
白誓騎士學院的團隊，昨天就是這麼栽掉的。
儘管因為底蘊頗強的原因，沐雪劍並沒有在起手階段取得太大戰果，白誓那邊的人均實力更是要超過聖槍騎士團的學院，但最終還是被打了個11比50，於鏖戰到第十八分鐘時全軍覆沒。
而在這裡麵，被沐雪劍親手挫敗的騎士就有近三十人！
徹徹底底的王牌戰術，完全以一個實力極度出格的成員為核心，並為其打造一套從客觀角度上來看可能有些畸形，卻足以將該王牌的實力發揮出120乃至更多的戰術配置，雖然並不複雜，卻依然足以讓其他參賽者心生恐懼。
而上述提到的‘其他參賽者’，也包括這次跟加文拉德一起來到學園都市的迪塞爾家年輕人，莉亞德琳自然也不例外。
迪塞爾家族的騎士很強。
無論是裝備、訓練、素養、坐騎，莉亞德琳都覺得自己引以為豪的迪塞爾鐵騎隊舉世無雙，就算是自己這幫年輕人臨時組成的準·鐵騎隊，她也覺得冠以‘迪塞爾’之名的這邊絕無可能輸給實力層級大概相等的同規模騎士團。
但是……
儘管身為傳說階的瑪爾拉院長明確表示那個沐雪劍確實隻有高階水準，甚至還不到半步史詩的程度，但在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白發少女將‘默’輕鬆擊敗，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個人宛若風暴般將對麵整整一支騎士團席卷得七零八落，莉亞德琳實在無法接受對方跟自己理論上處於‘同實力階層’這一事實。
如果說‘默’這種天才姑且還能讓自己輸得心服口服，那麼沐雪劍這種甚至要比同年齡時的達裡安家族還要強大，甚至被拿來跟賈德卡這種迪塞爾家族千年不遇的人作比較的怪物……
低頭看向手中的巨劍，莉亞德琳隻覺得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
“我比你強。”
墨檀平靜地看著莉亞德琳，沒有絲毫委婉地說道：“準確點說的話，應該是比你強很多，這一點我想莉婭小姐你應該心知肚明。”
莉亞德琳沉默地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麵前這個總是能夠讓人感到心情愉快的新朋友要遠遠強過自己。
“那天的切磋後，賈德卡曾經跟我說過，我在無意間跟你打了一場教導戰，當然，他並不想讓我告訴你這件事，加文拉德先生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墨檀隨手賣掉了本就沒給莉亞德琳留下什麼好印象的賈德卡，淡淡地說道：“因為他們覺得你的自尊心很強，知道之後可能會鬨彆扭或者想不開。”
莉亞德琳先是一愣，然後苦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什麼。
如果換做之前，她覺得自己確實可能鬨彆扭，但現在的話……
“不過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已經彆扭不起來了，畢竟我之前輸的那麼慘都沒鬨彆扭。”
墨檀聳了聳肩，輕笑著說道：“而且在我看來，莉婭小姐你也不是那種會被這種程度的挫折擊垮，進而一蹶不振的那種人。”
勉強打氣精神，莉亞德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許你可以直接叫我莉婭。”
“好吧，莉婭，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默’，總而言之，我想你現在應該已經能夠很清楚你我之間的差距了。”
墨檀露出了一個殺傷力頗大的微笑，然後抬手指向自己：“然後呢，我想你也看出來了，之前個人賽的第一輪，那位沐雪劍同樣對我打了一場教導戰，非常細致的教導戰。”
“默你的心態真好。”
莉亞德琳麵色微紅，心悅誠服地感歎了一句。
“哈哈，其實‘我’也很容易鬨情緒的。”
墨檀莞爾一笑，攤手道：“總而言之，在認識到這種差距之後，我想但凡是個心智正常的人，都不會抱有你能在個人戰中擊敗沐雪劍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莉亞德琳歎了口氣，輕聲道：“我知道我不可能贏的，我也知道默你想要安慰我，隻是……”
“首先，如果你的那個‘隻是’想要表達的是自己有一些代價巨大的殺手鐧可以用，並試圖用那些手段給沐雪劍一個驚喜，那麼我會很嚴肅地建議你打消這個危險的想法。”
墨檀並沒有讓欲言又止的莉亞德琳把話說完，隻是在一番搶白過後沉聲道：“你這兩天心神不寧的原因，其實並不是因為擔心自己會不會輸給沐雪劍，而是擔心自己在‘努力’過後會不會因為一些‘代價’無法出席明天的團體賽吧？”
莉亞德琳愣住了。
“放棄吧。”
知道自己猜對了的墨檀搖了搖頭，正色道：“彆以為跟我那場教導戰就是沐雪劍的實力巔峰了，她如果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早早擊敗我。”
“但是……”
“沒有但是，就算你能夠用出自認為比她那天最後擊敗我的劍招還要強，甚至強上很多的技巧，也隻會讓她無法掌握分寸，在破招的同時傷害到你。”
“我……”
“她之前給我留下的那些傷口，每一道裡都蘊著少許奇怪的氣勁，直到昨天才被我徹底驅散，而且那還隻是輕傷和小傷，如果換作重傷呢？彆忘了你要是想給她一些驚喜的話，本來就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很大負荷，那樣真的好嗎？”
“……”
莉亞德琳沉默了。
“當然不好。”
墨檀搖了搖頭，簡短地總結道：“除了自我滿足之外，根本毫無意義。”
被戳破了心事，順便連後果都被預料到的莉亞德琳抿起了她那單薄的雙唇，麵色陰鬱地低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
“我猜你不知道。”
墨檀再次搖了搖頭，沉聲道：“否則你就不會說出‘默你想要安慰我’這種話了。”
莉亞德琳柳眉微蹙：“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墨檀不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輕快地說道：“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我是來給你增加壓力的，我想贏。”
莉亞德琳的眼中劃過了一抹困惑，垂眸遲疑道：“但是我……”
“我需要你的力量，莉婭。”
墨檀抬手打斷了對方，認真地看著麵前這位神色陰鬱的女騎士：“希望你不要忘了，在這場賭局中，對方勝利的條件可是‘同時拿下個人賽和團體賽的冠軍’，懂我的意思了嗎？”
莉亞德琳不是傻子，事實上，如果不是她現在的情緒有些偏激，甚至能更早地察覺到墨檀的言下之意，所以立刻猛地抬起頭來。
“我不是在安慰你，也不是單純地不想看到你受傷。”
墨檀笑了起來，輕聲道：“而是想在明天的團體賽中看到一個狀態完好的莉亞德琳，希望她能成為勝利拚圖中的一部分……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奇跡般的，白精靈女騎士那張稍顯陰沉的臉龐刹那間多雲轉晴，眼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喜悅與輕鬆。
【他並沒有放棄！】
【他隻是在期待我的活躍！】
【他並不是在安慰無力軟弱的我！】
【他不想讓我受傷，是因為在把我當做女孩子前，認同了我作為騎士的價值！】
心中仿佛有一個快樂的氣泡飛速膨脹起來，女騎士的臉因為興奮而升起了兩朵紅暈，頭腦也隨之變得靈活了起來：“我想起來了！默你之前在學院那邊跟大家練習的時候說自己有個計劃！”
“沒錯，我確實有個計劃，雖然因為沒有徹底完善好所有細節暫時還沒有透露，但如果能有幸得到大家的認同，到時候作為鐵騎隊中實力最強的你，絕對會成為計劃中的中堅力量。”
墨檀點了點頭，然後便站起身來，對莉亞德琳莞爾一笑：“我想說的就這麼多，沒事的話就先走了。”
“嗯。”
莉亞德琳並沒有被心底那份衝動所控製出言挽留，而是恬淡地點了點頭：“可以不用再擔心我了。”
“我說過自己有擔心你這種話嗎？”
墨檀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走遠了。
而莉亞德琳則是垂眸一笑……
“說過也好，沒說過也罷，你就是那種會擔心身邊每個朋友的人啊。”
……
遊戲時間a12:41
學園都市中環區，競技場，個人賽四合一式拚接大擂台
站在比第一輪要寬敞三倍的場地邊緣，猛獁族的裁判興奮地舉起右手，大聲道：“準決賽第二場，聖槍騎士學院沐雪劍，對戰，迪塞爾家族代表團莉亞德琳·血楓·l·迪塞爾——開始！”
因為已經比賽已經進行到了大後期，所以裁判也並沒有畫蛇添足地念什麼編號，而是在宣讀了兩位選手的名字後立刻飛身躍下擂台，屏息凝神地看向場中的兩人。
作為這一屆綜合騎士鬥技大賽最亮眼的黑馬，在個人賽和團體賽中幾乎都是以王者之姿摧枯拉朽結束戰鬥的沐雪劍已經引起了廣泛矚目，甚至已經驚動了數個大規模勢力，就連其所代表的聖槍騎士學院都跟著沾到了不少光。
而作為大陸上數一數二的騎士世家，迪塞爾家族代表團中最強的年輕人，同樣每次都是乾脆利落結束戰鬥的莉亞德琳自然也少不了關注，雖然多數人都覺得沐雪劍比較有優勢，但依然有很多觀眾覺得出身老牌家族的莉亞德琳機會很大。
總而言之，每個人都能料想得到，無論誰輸誰贏，這注定是一場精彩的比賽，甚至可以說是提前進行的總決賽也不為過！
然後——
就在沐雪劍沒什麼表情地拔出自己那柄【無霜】，草草地對莉亞德琳行了個走形的騎士禮後，瀟灑回以一禮的後者忽然高高舉起了自己的右手，露出了一個清爽明朗的微笑。
“我認輸。”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