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落門鎖骨肉分離乍,朱門裡母女兩牽掛
自從吉祥“喝酒誤事”,“痛失”書童的差事,花家立刻把小兒子填進來之後,鵝姐和花家就有了隔閡。
鵝姐背地裡對如意母女評價過這一家子:便宜占儘,吃相難看。
所以,現在花大嫂要把花椒多出來的行李堆在如意房裡,如意心裡一萬不願意——其實這事不算什麼,但萬一丟了什麼東西,花家還不知在背後怎麼嚼她呢!
如意笑盈盈的說道:“花嬸子,對不住,承恩閣那個地方我一個小丫鬟做不了主,那裡每天都有管事娘子巡視,說山頭風大,又是木頭樓閣,要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不要亂堆東西,以免滋生火患或者鼠患。”
“我這回帶了六個箱子,管事娘子還嫌太多了呢,要我把東西都歸置好,我和娘,還有鵝姨一起收拾了大半天,這會子剛剛收拾完。”
其實沒有什麼管事娘子,都是如意的推脫之詞。
花大嫂還要說些什麼,花椒忙攔住母親,說道:“娘,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矩,我是來當差的,不是來享福的,櫃子裡的東西就夠用了。”
如意娘臉上笑道:“當母親的都是這樣,恨不得把好東西都給孩子們留下,就怕官中發的東西你使的不順手。”
如意娘心裡想著:幸虧我聽了鵝姐的勸,要不然真能給如意找麻煩。
花大嫂有了共鳴,歎道:“誰說不是呢,我這個寶貝女兒,在家裡也是有丫鬟伺候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何嘗知道奴字是怎麼寫的喲。”
這樣的話,花椒最近聽了無數遍,隻覺得煩人,忙道:“娘,我們趕緊把車推回去,花卷大哥還在東門等著。”
鵝姐挽起衣袖,“來來來,我們幫忙一起推。”
鵝姐想趕緊把這個煩人的花大嫂送走,免得她又張口向如意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多了三個女人,車輪轉的快了,尤其是鵝姐,力氣比花生還大呢,車輪就像風火輪似的,很快到了東門。
花大嫂還打算跟著花椒回鬆鶴堂再囑咐幾句,被花椒阻止了,“娘,您累了大半天,回去歇歇吧,我要是短了什麼東西,會找吉祥弟弟幫忙捎個話的。”
花椒心裡都快哭了:再不走,還不知會得罪什麼人呢!
這時花卷大哥把馬車趕來接他們來了,花生花朵花海三兄弟早就累得不行,爬到馬車裡躺著,說,“跟著三少爺上學都沒這麼累,哎喲,渾身骨頭疼。”
這三個畢竟也是花大嫂親生的,花大嫂也心疼,但又舍不得女兒,左右為難,又把氣撒在花卷身上,“你心急火燎把馬車趕來作甚?就不能讓我和你妹妹多說幾句話!”
花卷低著頭不言語。
花椒趕緊把母親往馬車上推,“什麼話這幾天還沒說夠,回去歇著吧。”
又道:“花卷大哥,回去跟爹說,我在頤園什麼都好,還有如意作伴,不要惦記我。”
花卷點點頭,“妹妹保重。”
花家終於走了。
如意一手一個,把鵝姐和如意娘一拉,“酉時還早呢,我們再逛逛去。”
三人親親熱熱的又進頤園玩去了,經過梅園時,還找了在這裡看房子的胭脂,四人結伴同遊,一直逛到酉時,才把鵝姐和如意娘送到東門。
鵝姐和如意娘一步三回頭,她們在外頭,如意和胭脂站在門裡頭,隔空對望,都沒舍得走。
打更的婆子叫道:“酉時(注:下午五點)已到!關門落鎖!”
吉祥趙鐵柱等小廝把東門關上,隔絕了四人的視線。
吉祥上了鎖,說道:“太陽都沒了,好冷的,你們家去吧,我要去交鑰匙了。”
吉祥就住在門房,五人一班,五日一輪,也就是乾五天休五天。當差的時候就和小廝們睡大通鋪,不當差就回家睡,出入比較自由,不像如意,一旦分了房有了差事,就身不由己了,沒有上麵的人同意,她不能出園子。
東門門內,如意聽到吉祥說家去,她不僅沒有走,還快跑了幾步,把腦袋貼在門上,想從門縫裡看母親她們。
但是,她什麼都看不見,眼前一片黑。
她就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外頭雜亂的腳步聲,根本分不來是誰的,但腦子裡卻能看到母親鵝姐在走路,她們穿過一道道門,到了四泉巷,路過井亭,到了家,都換了家常衣服,母親捅開爐子準備燒晚飯,鵝姐坐在小杌子上摘菜,鵝姐夫八成在井亭裡,不是殺雞就是殺魚……
也不知過了多久,如意聽到胭脂的聲音,“如意,如意?我們走吧,黑天了。”
這時如意才方過神來,感覺到身上一陣陣的發冷,天不知何時已經黑透了。
頤園大廚房就在東門東南角,鬆鶴堂這種人多的地方,大廚房會派粗使婆子和小丫鬟抬著食盒去送飯。
像梅園和承恩閣這種人少的“冷衙門”,大廚房就不送了,三餐要自己抽空去領飯,或者就在大廚房的飯堂裡吃。
胭脂和如意從東門離開,就順道去了飯堂。
今天立冬,吃餃子,豬肉白菜餡,胭脂吃了十五個,就停了筷子。
如意吃了二十個,還覺得不夠,又去添了五個,最後還喝了半碗餃子湯溜了溜縫。
胭脂驚道:“你在家裡都沒吃這麼多。”
如意笑道:“我娘要我好好吃飯。”
“有娘真好。”胭脂後來也添了五個,兩人吃了個肚兒圓,牽著手回去,梅園在山的後麵,所以先到承恩閣,如意說道:“天冷,你彆送我了,快回去吧。”
如意回到承恩閣的後院罩房裡,燒了水,洗臉泡腳,穿著靸(讀“灑”)鞋(注:沒有腳後跟的鞋,拖鞋),把炕燒熱了,用鐵鍬鏟了一大塊煤,封好爐子。檢查門窗是否關好。
這一切都是如意娘叮囑過的,如意都照做了。
她上了坑,吹了燈,聽著外頭北風呼嘯,十斤重的被子很暖和,把她嚴嚴實實的包裹著,就像娘的懷抱。
進頤園的第一天,興奮勁和新鮮感一過,如意就開始想娘了。
甚至,她有些想哭。
如意給自己打氣:這麼大了,不能在家吃閒飯,鵝姨幫忙謀的清閒差事,得好好乾,等下個月放了月錢,我都攢下來,等過年的時候,給娘買好東西!
懷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如意入睡了,半夜,她習慣性的把手伸出去,這一回不是母親溫暖的胸膛或者溫柔的回握,而是寒冷了。
如意被凍醒,滿腦子都是母親那句“你就是到了一百歲,也是娘的大寶貝。”
打出了娘胎,她就跟著母親一床睡,半夢半醒時,摸到母親才會把瞌睡繼續續上,這些習以為常的日常,現在想想卻是奢侈了。
如意在炕上輾轉反側,看到擺在炕尾櫃子上的佛郎機木頭娃娃。
這個娃娃有一頭金色的、蜷曲的頭發,卻被如意娘的巧手梳成了兩個雙環髻,用紅絲帶紮束著。西洋的大裙子也換成了紅襖綠裙,娃娃的小衣服也是如意娘的手藝。
如意把娃娃抱到被窩裡,使勁的嗅嗅,上頭似乎還有娘的氣味,她把娃娃放在枕邊,終於再次入睡。
次日,如意去大廚房飯堂吃了早飯回來,看到一夜北風過後,承恩閣飛了些枯葉,就用布包頭,係了圍裙,拿起掃把和簸箕,庭前殿後的打掃。
快到打掃乾淨的時候,來了幾個中年婦人,穿戴不凡,看樣子是管事媽媽們,都很麵生,應該都是東府的家奴。
如意趕緊解開圍裙,撲了撲身上的灰,前去行禮。
為首的仆婦上下打量了她,說道:“不錯,還懂得自己找點活乾,不像有些剛進來的丫鬟,副小姐似的,說一句,動一下,眼裡沒活。”
又道:“我夫家姓王,負責上夜,巡視園子,園子裡的鑰匙都歸我管。”
如意忙道:“王嬤嬤好。”
看來,這個王嬤嬤就是直接管她的上司。
王嬤嬤把一串鑰匙交給她,“頤園這些個亭台樓閣花園軒榭,承恩閣最小,所以就你一個人看房子,主要看的就是這五層樓,每一層一把鑰匙,一共五把,現在交給你。”
如意接過鑰匙,“是。”
說實話,如意有些失望,唯獨她一個人看房子,連個作伴都沒有,這個地方也太冷清了吧!
為什麼來壽家的偏偏要建議她來這個“冷衙門”呢?
哎呀,搞不懂……
王嬤嬤繼續吩咐道:“五層樓,每天都要撣塵,掃地,預備主子們隨時過來賞景,這裡必須是乾淨的。天氣好的時候,要把窗戶打開透氣,就像今兒大毒太陽的,就得開窗。天氣不好,就要關嚴實了,雨雪不進。”
如意繼續稱是。
王嬤嬤說道:“現在天氣冷,若有主子來,會有丫鬟媽媽們提前過來告訴你,你把樓閣裡的地炕燒起來,提前暖一暖,彆凍著主子們。”
“如有木頭受損,或看到老鼠、蟲子成群結隊的,立刻告訴上夜的女人們,自會有人來處置。”
“是。”如意說道:“倘若有急事,等不到晚上給上夜的媽媽們回話,我去那裡找王嬤嬤?”
王嬤嬤說道:“鬆鶴堂旁邊的紫雲軒,管事們都在那裡議事,方便給老祖宗回話。”
如意說道:“是,我記住了。”
這是鵝姐教她的,不要悶頭悶腦的乾活,你乾了些啥呀,得讓上司瞧見,你若不親自去回話,上司就會忽視你的付出。
王嬤嬤似乎對她還滿意,指著她腰間的鑰匙說道:“一把鎖,就配了兩套鑰匙,你這裡一套,我那邊倉庫一套存著。你吃飯睡覺都得把鑰匙帶著,不要交給任何人,出了事,我隻找你。”
嚇得如意都不敢掛在腰間了,摘下來直接往懷裡塞!
王嬤嬤被逗笑了,語氣有些緩和,說道:“不是我嚇唬你,承恩閣裡頭的擺設不多,但都是名畫,若丟了一副,你全家的性命都不夠賠的。”
如意一聽:完了,我更害怕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