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還活著!
並且生擒了逆黨匪首莊孝成!女帝下令不日斬首!
當天,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伴隨初春的最後一股寒流,以摧枯拉朽的姿態,貫通京城的大街小巷,成為了開年後第一樁大案。
一時間,無數人錯愕,既震驚於此事的離奇,又滋生出巨大的失望。
尤其那些近日爭相恐後,作詩悼念,以謀求入女帝眼簾的讀書人,更是大失所望,腹中將“挨千刀”的趙某人咒罵無數次,卻又無可奈何。
李彥輔更是下朝後,立即召開了李黨內的聚會,撫慰受傷的官員。不知許諾了多少好處,耗費多少心力,才將內部的不滿壓製下去。
而緊接著,莊孝成的定罪事宜就在朝廷這台“機器”的轟鳴聲裡,迅速推進。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會審,以恐怖的速度走完了流程,白馬監負責造勢。
幾日後。
莊孝成與一眾逆黨,便予以菜市口斬首極刑。
……
詔獄。
一間監牢內,時隔數日,趙都安再次看到了莊孝成。
此刻的莊孝成,渾身沒有什麼枷鎖,正平靜地盤膝坐在整個地牢最深處的牢房內。
他穿著囚服,花白的頭發淩亂披散,正靜靜望著通風口照進來的一束光出神。
在監牢內,有足足三名太監打扮的皇族供奉,這是為了防止囚犯出意外,安排的“保鏢”。
“太傅,看看本官給你帶來了什麼?”
趙都安微笑著負手站在走廊中,身後跟著的獄卒手中端著個托盤,上頭是豐盛的酒肉。
他親自接過托盤,趁著旁邊的獄卒打開牢門的功夫,說道:
“以你我的仇怨,這頓斷頭飯本官是不想給你吃的,但我聽說你這幾日在絕食,為免等會上了刑場,你撐不到斬首就餓死了,本官便大發慈悲,送你最後一頓。”
他邁步進了牢房,將酒菜放在後者的麵前。
莊孝成眼珠動了下,目光聚焦在他臉上,似乎因生命即將到最後時刻,這名一生榮辱,跌宕起伏的老人精神頭意外地好。
“老夫這幾日,一直在想,當日若在地神廟中殺了你,一切是否會不一樣。”
莊孝成感歎一般,幻想道:
“若沒有你,京城的匡扶社未必會被拔除,新政未必如今日這般鋪開,老夫也不必兵行險著,舍身與你一決雌雄……”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趙都安站在他麵前,沒有打斷。
目睹這位老人訴說最後的遺言。
“……但沒有如果,老夫甚至在想,你這種人出現,莫非正說明三殿下天命所歸?”
嗬……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麼……趙都安嘴角上揚:
“太傅,你這時候若悔悟,隻怕晚了。”
莊孝成自嘲一笑,他花白的頭發在一束陽光中仿佛閃著光:
“悔悟?不,你們可以殺了我,但老夫的犧牲,隻會成為偽帝又一樁殘害忠良的罪證,等我死後,餘下的匡扶社員隻會憤怒,繼續與你們鬥下去……”
“頑固不化!”
趙都安懶得再聽,冷聲道:
“喂太傅吃斷頭飯。”
他身後的兩名獄卒當即上前,一個掰開莊孝成的嘴,一個往裡塞飯菜和酒水。
趙都安轉身邁步出了牢房,等了一陣,獄卒才帶碗筷出來。
隻剩下莊孝成一個人跪在牢房內咳嗽,捂著脖子,發出“嗬嗬”的聲音,他瞪圓了眼睛,終於察覺出不對勁。
就聽到柵欄外傳來趙都安冰冷的聲音:
“放心,你現在死不了,酒水裡隻是摻了特製的‘啞藥’而已,確保你在刑場上說不出話。想死前在眾目睽睽下慷慨陳詞?博一個名聲?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丟下這句,他在莊孝成憤怒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走廊儘頭,穿著鮮紅蟒袍的海公公靜靜等待,笑了笑:
“一起去?”
他親自負責押送莊孝成,防止任何意外發生。
趙都安搖了搖頭,笑道:“我找了個更好的地方看風景。”
……
……
菜市口是京城人流量極大的一處空地。
亦是六百年來,處決重犯的場所。
今日,菜市口附近烏泱泱,都是前來湊熱鬨的百姓。
馬閻親自率領錦衣校尉,維持秩序。
而在菜市口東南位置,一座望樓下,趙都安隻帶了幾名小廝隨從,悄然抵達。
他今日,沒有穿少保、或緝司的官袍,而是換了穿越第一日,他曾穿過的那件華貴的衣裳。
身後的隨從,也是從白馬監喊來。
今日,他不是彆的身份,而是白馬監使者。
“嘎吱。”
“嘎吱。”
趙都安踩著樓梯,孤身一人走到了望樓頂部的樓閣中。
從這個角度,可以俯瞰整個菜市口。
此刻,午時已到,一列浩浩蕩蕩的囚犯隊伍從詔衙方向走來,禁軍護送,為首的,赫然是莊孝成。
百姓竊竊私語中,上百名囚犯被押入刑場。
監斬台上,是以刑部尚書為首的三司長官。
烈日高懸。
萬裡無雲。
忽然,又一支隊伍出現了。
那赫然是以芸夕為首的一群人,以青年男女為主,其中赫然包括了青鳥,以及後來投誠的林月白姐弟。
當這群人出現時,莊孝成明顯變得激動,似乎猜到了什麼,試圖掙紮,卻被牢牢鎖住。
趙都安平靜地俯瞰遠處。
仿佛在看一出舞台劇。
所有的聲音與畫麵,都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刑部尚書宣讀了什麼,然後芸夕站了出來,少女顯得義憤填膺,在台上指著莊孝成,大聲叱責其私德有虧。
其中部分是真的,部分是趙都安編造的。
圍觀百姓嘩然,又被禁軍要求噤聲。
莊孝成張大了嘴,嗚嗚地試圖反駁,卻根本發不出一個音節,甚至因飯菜中摻雜了軟骨散,連掙紮的動作都不明顯。
芸夕之後,是青鳥。
青鳥之後,是林月白姐弟……
精挑細選出的一群人,開始輪番當眾揭露莊孝成的謊言,造謠抹黑以莊孝成為首的匡扶社高層。
爆料一個比一個重磅,儘顯大人物私生活的扭曲與肮臟。
刑台上其餘社員都呆住了,難以置信看向太傅,他們也被欺騙了,以為確有其事。
莊孝成感受著從四麵八方,投來的充滿惡意和厭惡的視線,頭暈目眩。
他抬起頭,隻望見了刺眼的太陽,天旋地轉,強烈的恐懼令他恍恍惚惚,忘記了後半段發生了什麼。
他隻感覺世界變得寂靜,耳中隻有一片嗡鳴,終於,一聲清脆而沉重的斬首令牌落地的聲音,將他拖回現實。
他感受到了身後劊子手舉起的長刀,死亡前的最後一幕,他竭力仰起頭,眯著眼睛,望著正前方遠處湛藍天空下,一座孤零零的望樓。
隱約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似在與他對視。
“斬!”
世界黑暗了下去。
……
望樓上。
趙都安轉身,緩緩走了下來,鑽入下方的馬車,對隨從道:“進宮。”
“是。”駕車的仆從不敢耽擱,立即朝皇宮趕去。
暢通無阻地進了皇城。
趙都安在禦書房門前,看到了站在門口,望著遠處出神的白衣女帝。
“陛下,臣來複命。”
“沒有意外吧?”
“一切順利,莊孝成等逆黨已死,死前安排的指控效果也很好,不出所料,今天有關於匡扶社高層的那些齷齪的私密事,就會傳遍全城。
而後隻要各地影衛稍加推動,便可傳播去九道十八府,徹底將匡扶社的名聲毀掉。”趙都安說這番話的時候,感覺到了強烈的反派既視感。
徐貞觀聽著彙報,同樣渾身難受,她無奈地瞥了小禁軍一眼:
“你這些話,顯得朕好似當真是個殘暴昏君。”
不……我更喜歡“反派皇女”這個描述,起碼更好聽……況且,這不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趙都安正色道:
“陛下乃中興之主,反賊些許詆毀言辭,愚弄百姓一時,卻無法愚弄一世。此次斬首莊孝成,必能令匡扶社元氣大損,難以再成為威脅。”
徐貞觀輕輕搖頭,說道:
“你之前不是懷疑,簡文還活著麼?這段日子,朕派人仔細重新翻看當年的卷宗資料,的確察覺出些許蛛絲馬跡。”
“恩?”趙都安愣住,詫異地看向她:“什麼線索?”
徐貞觀說道:
“簡文在政變前,曾經外出過一次,而通過後續的調查,其那時極可能攜帶了一大批包括療傷丹藥在內的珍品,以及部分軍需兵器。
此外,現在想來,當初那一群逆黨逃離的也的確順利了些,仿佛早有預謀,尤其是簡文的妻兒提早就被送走……
當初,朕想的是他想留一條血脈在外頭,一旦失敗,也好歹能留下子嗣。但現在思量,他準備的後路未免太充裕了。”
趙都安愣了下,說道:
“陛下的意思是,簡文準備的後路,不是為了妻兒,而是為了他自己?
但當日政變,他闖入皇宮,根本沒有兵敗逃離的可能,除非他如蠱惑真人一般,將自己一分為二……”
徐貞觀點點頭,鄭重說道:
“這也能解釋,他倘若活著,為何不站出來公開與朕對抗,因為他的神魂遠不如蠱惑真人,後者都要潛藏三年,才恢複完全。
他隻會更糟,甚至是最近幾個月,才‘活’過來也不一定。朕甚至懷疑,他可能借助了冥教術士的力量……”
趙都安皺眉道:
“隻這點線索,尚不足以確定。陛下可還找到彆的能佐證的線索?”
徐貞觀遲疑了下,點了點頭,說道:
“跟朕去見個人吧。”
不是,這台詞有點耳熟了,上次你帶我去寂照庵也是這樣……趙都安壓下吐槽欲::
“去哪?”
徐貞觀輕啟朱唇:“冷宮。”
……
虞國的後宮是什麼樣的?在三年前,還是相對正常的。
老皇帝人老心不老,後宮中佳麗頗多,隻是“玄門政變”後,女帝登基,後宮一下變得尷尬起來。
老皇帝的妃子們不能趕出去,便隻好養著,一群嬪妃往日裡為了爭寵,要上演各種“宮鬥”,如今卻徹底熄了心思,後宮和諧的一塌糊塗。
莫愁這個“六尚”女官,相當一部分工作,就是管理老皇帝留下的那一群後宮妃嬪。
趙都安跟隨女帝,步行繞過了女帝的寢宮,第一次踏入皇宮更深處。
兩人走在前頭,後麵大群女官、太監跟隨。
“說起來,你算是這三年裡,罕見的幾個踏入後宮的男子。”徐貞觀蓮步款款,長裙拖曳過乾淨的地麵,打趣道。
那豈不是相當於進入女兒國的唐僧?人人都想咬我一口?
趙都安默默往貞寶身邊靠了靠,目不斜視:
“臣心中隻有陛下一人,後宮粉黛無顏色。”
後宮粉黛無顏色……徐貞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你新作的詩?前麵該還有一句吧,說來聽聽?”
趙都安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試探道:“回眸一笑百媚生?”
回眸一笑百媚生,後宮粉黛無顏色……徐貞觀咀嚼了下這句詩詞,隻覺生動形象,驚歎這小禁軍詩才的同時,噙著笑容,似笑非笑:
“你覺得朕媚,還是宮中哪個女子媚?說來,你此番抓捕莊孝成立下大功,朕還沒賞賜你,不然你從後宮中挑位妃子如何?”
不是……這玩笑可不經開啊,貞寶你確定老皇帝不會從棺材裡跳出來,找我拚命?……趙都安明確劃清界限:
“陛下一顰一笑,在臣心中皆比紅花媚……”
徐貞觀啐了一聲,懶得與他鬥嘴,佯嗔地翻了個白眼,輕聲歎道:
“不與你說笑了,你可知朕要帶你見誰?”
趙都安沉吟道:
“陛下說的既是冷宮,據臣所知……近幾年內,打入冷宮的唯有蕭貴妃一人。”
蕭貴妃……正是二皇子徐簡文的生母!
趙都安想在虞國廝混,自然研究過這方麵的資料。
駕崩的老皇帝早年是有皇後的,便是太子的生母,後頭病愈後,老皇帝不知出於何種目的,沒有再立皇後。
某種程度上,也是導致後頭政變的一個誘因。
因沒了皇後鎮壓後宮,諸多妃嬪難免對這個位置望眼欲穿。
而徐簡文的生母蕭貴妃,就曾是成為皇後的有力人選。
至於貞寶的生母,生她的時候就難產死了,後來由太後一起養著,所以與太子關係親近。
“蕭貴妃的娘家,也曾是京中一方外戚勢力,也是玄門政變中,幫助簡文奪權的勢力之一……後來政變失敗,蕭貴妃娘家按謀反大罪處決……蕭貴妃也被打入冷宮……”
趙都安觀察著貞寶臉色,試探說道。
因為對蕭家的清洗,正是初登帝位的徐貞觀一手操辦的。
徐貞觀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是啊,就是她。根據當年的資料,簡文發起兵變前幾日,曾多次探望蕭貴妃……”
趙都安眼睛一亮:
“所以,陛下懷疑蕭貴妃知道一些內幕?是了,簡文哪怕再隱藏,但知子莫若母,他縱使沒透露出任何秘密,但蕭貴妃察言觀色,簡文身上任何的變化,她肯定會注意到。陛下是想著,去審問她?”
徐貞觀沉默地搖了搖頭,說道:
“審問……若能問出來,便好了。”
什麼意思?
趙都安難掩疑惑,這時候,一行人已經抵達了深宮角落,某座格外偏僻的院落外。
初春時節,寒意還未散去,從外頭望過去,可以看到院牆內探出來的光禿禿的樹枝。
相比於其餘妃嬪的院子,這座院落格外破敗,門也窄小破舊。用大鎖頭鎖著。
門上有個挖開的洞,可以往裡遞送食物。
儼然是個另類的監牢了。
“開門。”
徐貞觀麵容平靜地吩咐。
身後立即有一名太監小跑上來,拿出鑰匙捅開鎖孔,擰轉之際,“哢噠”一聲打開。
等門開,徐貞觀下令宮人們在外頭等候,她與趙都安二人一起跨入小院。
趙都安一眼望去,眉頭緊皺,這院子極為荒涼破敗,地上長著荒草,地磚也碎裂開,還有滿地的糞便尿漬。
“這已經算好的了,以往的冷宮,甚至會將人關在房間中,不許出來。蕭貴妃好歹能自由活動。”
徐貞觀見趙都安皺眉,解釋道。
看得出來,女帝對蕭貴妃的情感很複雜,既有恨意,也有同情。
前者自然是簡文殺兄弑父,背後說沒有蕭貴妃的影響都不可能。
後者麼……趙都安猜測,大概更多是對於“母親”與“女子”身份的共情。
不過很快的,他就意識到自己猜錯了。
貞寶言語中的那刻意掩飾的一絲同情,另有緣由。
“飯……飯來了……”
二人踏入冷宮沒走幾步,就看到前方的破敗屋舍門打開,一個蓬頭垢麵,瘋瘋癲癲的婦人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她穿著一身宮女的衣服,但顯得有些臟。
年紀分辨不清,總歸不小了,但透過那張沉澱著歲月的臉龐,依舊能看出她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哪怕如今年老珠黃,但若仔細打扮一番,依舊會是個保養極好,頗有韻味的婦人。
隻是那瘋瘋癲癲的眼神,將那出身名門養成的氣質毀的七七八八,蕭貴妃倚著門框,看著兩人空空蕩蕩的手,麵露失望:
“飯……沒來……”
趙都安愣了下,扭頭看向貞寶:“蕭貴妃這是……”
徐貞觀輕輕歎了口氣:“玄門政變後,就瘋了。”
……
這幾章舒緩下節奏,劇情略平淡,給後麵做做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