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大上清宮。
張靜清和易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外加一番大道理說辭下,張異總算是答應了下來。
「請,請!我去請!」
言語之中充斥著無奈。
張之維看了眼耳朵豎起老高,眉毛挑起,一臉好奇,活脫脫一個老鼠模樣的張懷義,用手肘捅了捅他,小聲道:
「白給弟,你有沒有覺得,張異師叔的話,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表麵很無奈,暗地又期待!」張懷義言簡意賅,精準說出張異師叔的心態。
說完,他齜牙咧嘴的揉了揉下肋處,師兄這個莽夫,沒輕沒重的,打個招呼而已,這麼用力乾嘛?
但緊接著,他感覺到了一股不懷好意的注視,如芒在背,扭頭一看,正好對視上張異師叔不善的眼神。
糟糕,剛才的話被聽到了,師叔這眼神,怕是要秋後算賬,哎喲,我這破嘴,怎麼能和師兄瞎學呢?……
張懷義脖子一縮,不敢再八卦長輩了。
張之維倒是無所畏懼,無視師叔警告的眼神,樂嗬嗬的去問師父和易潛師叔細節。
師父咳嗽了兩聲,沒說開口,倒是易潛躍躍欲試,欲言又止,想說,但又擔心刺激到張異。
「得了,瞧你那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有什麼說不得?」
這事被張之維盯上,還能瞞得住?再加上待會兒要見人,為避免張之維說錯話,張異也就說開了,而且,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這事兒,還得從元皇派和我們正一說起。」張異麵露回憶之色。
元皇派雖是法教,但和正一教的關係頗深。
法教是脫胎於巫教,巫教往往有著很濃的遠古祭祀巫儺痕跡,手段也多血腥殘忍,一部分巫教異人為了擺脫巫教的桎梏,去融合了道教的東西,至此,巫道合流的法教便誕生了。
然而,法教之中亦有差彆,畢竟巫道結合,不可能百分百的平衡,總要有一個側重,因為法教根基是巫教,所以絕大多數法教還是偏向巫教的。
但也有少數偏道教的法教,為了區分這種門派,在法教中,他們還有一個稱謂,那就是師教。
其中,元皇派便是法教中的師教,它的誕生還要從幾百年前說起。
那時候梅山法脈異軍突起,氣勢如虹,梅山師傅、梅山水師、梅山師公……多個派係發現壯大,隱隱有漢末五鬥米道之勢。
道法之爭,可沒有陰不陰險這個說法,那時候的天師,不可能坐視一個龐然大物的誕生,便派了一批高功前往梅山,分化和整理梅山法脈。
說白了,就是拉攏一批,分化一批,打壓一批。
至此,秉持著正一宗旨的元皇派就誕生了,同時誕生的還有梅山教,梅山師公教……等幾十個小型門派。
這些門派裡,就屬元皇派和梅山教最大,其中,梅山教更偏向巫教,元皇派偏向道教,甚至元皇派所供奉的主神,都是道家法脈中的二郎神。
不僅如此,元皇派內部還分文武二壇,文壇是正一道派,武壇是巫派,一文一武,共掌門派,兩派雖內部紛爭不斷,但大方向上,還是統一的。
所以,先前張靜清說自己這個天師管不到法教,其實是謙辭,彆的法教不好說,元皇派還是好使的。
元皇派雖出自梅山一脈,但經曆過一係列發展之後,總壇搬遷至了灌江口,也就是他們的祖師爺——二郎顯聖真君的道場。
灌江口在都江堰,拜水都江堰,問道青城山,元皇派可謂是毗鄰青城派。
青城
派又是正一一脈,乃祖天師張道陵所開創,元皇派巫道合流,雙方自然也是有交流的,甚至元皇派裡的文壇道派,便是青城派在支持,不然他們是爭不過武壇巫派的。
而與龍虎山天師府同宗同源,關係自然不一般。
張異年輕的時候,曾去青城派拜訪學藝,學藝過程中,自然少不得斬妖除魔。
都江堰是水脈彙聚之地,這地方,自古都少不了巫覡一脈。
其中有些原始巫覡,擅長驅使水虎,也就是水猴子,他們會驅使水虎抓童男童女去祭祀。
當時的張異,作為道門的年輕翹楚,自然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當即就開始追查此事。
那蘭姑是元皇派的人,都江堰又是元皇派的道場,也不允許活人祭,當即也在追查。
追查過程中,兩人就認識了,又誌同道合,便一起結伴而行。
兩人相互扶持,屢次度過危機,最後硬是把那邪惡巫覡拔除。
再之後,兩人也經常一起行走江湖,這個過程中,蘭姑也認識了張靜清,易潛等人。
他們還一起參加過當時轟轟烈烈的義和神拳等活動,總之情誼深厚。
本來嘛,兩人發展成道侶關係,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卻遭到了蘭姑母親的阻攔。
當時,元皇派的門長是文壇道派的人。
蘭姑的母親則是武壇巫派一脈的首領。
這兩派的關係,不說勢同水火,但肯定是不對付的。
巫派首領的女兒,若是嫁給了天師府張家的嫡係道士,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讓巫派其他人怎麼想?
所以,蘭姑母親堅決反對,甚至到了要斷絕母女關係,清理門戶的地步。
蘭姑當時想拉著張異私奔,跑龍虎山來,不理會她媽了。
但張異考慮良多,他慫了,沒有赴約,獨自回了龍虎山。
再之後,雙方便沒了聯係。
不過,雙方勢力之間的聯係卻是沒斷,兩人都知道各自安好。
說完,張異歎了口氣,麵上輕鬆許多,他讓張懷義去打了一盆水過來,顫顫巍巍的從懷裡取出一張皺皺巴巴,看起來保存了很久的符籙。
「我們要不要回避一下?」張靜清想了想說道。
「要!」
張異立馬回道,但緊接著他又說道:
「算了,還是彆回避了,你們就在這裡吧,請她來幫忙救人,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張異師叔的臉色變的有些快啊……張之維心裡納悶。
這時,張靜清無情點破張異的小心思:
「你是怕蘭姑,覺得人多點,蘭姑會給你留點麵子,不把你罵的太狠?」
「沒有的事兒!」張異瞬間就漲紅了臉,額上青筋連跳,爭辯道:「我堂堂道門高功,怎麼會怕一個女的……妖怪鬼物我都見多了……能怕這個?這能算怕嗎?」
隨後便是一連串難懂的話,什麼「雲笈七籙」,「道舍尊卑同科」之類的話,讓大家都不禁沉默了起來,整個大殿裡都充滿了尷尬的氛圍。
「好了好了!」張靜清打斷了張異的喋喋不休,「彆解釋了,快快請人吧!」
「好,你們先站我身後!」張異說道。
眾人便聽他所言,齊齊站至他的身後。
隨後,張異咬破舌尖,在符籙上書寫了幾個篆文,然後口誦法訣,隻見符籙無風自燃,冒起綠幽幽的火焰。
將其扔進水盆裡,水麵霎時間變成綠色,發出綠幽幽的光,水麵蕩漾間,一個由綠色火焰形成的五官在水盆中成型,隔著水麵看過來。
這就是易潛師叔說的張
異師叔的老相好……張之維心道。
下一刻,一個潑辣且中氣十足的女聲,從水盆裡傳出來:
「你狗熱個老哈批,終於舍得聯係老子了哇!」
張異:「…………」
眾人:「…………」一股川渝口音撲麵而來,這話要是用其他口音說出來,那就太冒犯了,聽得人隻怕沒幾個有好臉色,但用川渝口音就顯得很平常。
眾人齊齊屏聲靜氣,半點聲音都不發出,豎起耳朵偷聽。
「蘭……蘭姑,好久不見!」張異艱難打著招呼。
「我好個釧釧……嗯……」
綠色人臉張開就罵,緊接著,便看到張異身後站著的一排人,就要脫口而出的罵人話頓時一收,人前不訓子,堂前不訓妻,外人麵前,總要給點麵子的,便冷冰冰道:
「爪子?」
張靜清和易潛都認識水盆裡的人臉,自然聽得懂她的話。
張懷義卻是聽得有些懵,一臉疑惑。
張之維貼心解惑:「爪子就是搞什麼的意思!」
張懷義連忙點頭。
張異無空去管張之維,連忙道明事情原委,並表示想請對方相助。
水盆裡的人臉思忖了片刻,道:「看到天師的份上,我答應了,等到起!」
說罷,綠色人臉崩塌,綠光消散,水盆裡隻有空空如也的水波蕩漾。
「搞定了!」
張異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長籲一口氣,他之所以讓眾人站在他的身後,除了先前張靜清說的,人多點對方會給他留點麵子,不把他罵的太狠之外,也是為了給對方台階下。
畢竟多年不見,他一請,對方就顛兒顛兒的來幫忙,那多沒麵子啊,但如果是天師請幫忙,他隻是一個說客,那就有台階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一把年紀的人,沒幾個不精明的。
張異正感歎著,忽然發覺自己的耳朵被捏了捏,定睛一看,發現是張之維在搗鬼,連忙把他的手打掉,沒好氣道:
「乾什麼?」
「師叔,你的耳根子好耙呀!」
「嗯?」張異大怒:「來來來,讓我試試你的耳朵有多硬?!」
伸手就要去揪張之維的耳朵。
張之維連忙躲開,這要被揪實了,還不得被擰發條?
張異並不罷休,繼續去揪。
張之維拔腿就跑。
「小東西,你個孽畜,站住,張之維,你給我站住!」
兩人圍著大殿轉圈。
張靜清和易潛一臉無語的看著這一幕。
「師兄,咱們龍虎山的風氣……你不整治一下?」易潛說道。
張靜清點了點頭,袖子一捋,握緊拳頭,一人頭上來一拳,兩人頓時就安靜下來了。
張之維捂著腦袋:「師父,這位蘭姑前輩若在的川渝,距我們龍虎山可不近,她來的話,要多久?需不需要我去接一下?」
「你小子小看誰,論速度,她比你快的多!」張異沒好氣道。
張靜清解釋道:「元皇派尊水神,擅水法,其控水能力,絲毫不遜色於火德宗的控火,以蘭姑的實力,不消半刻鐘,便能趕到龍虎山下。」
張之維秒懂:「類似火德宗火遁術的能力?」
張靜清點頭。
果然,半刻鐘後,有弟子來報,元皇派門長來見。
張靜清當即出門迎接,張異和張之維等人緊隨其後。
蘭姑是一個身穿玄色道袍的女修,個子不高,一頭鴉青色長發從頭到腳,雖不知具體年歲,單看麵容的話,應該是中年,但眼角
細細的皺紋卻足以說明,她應該要比看起來年長許多。
她死死盯著走出來的張異,幽幽一歎,對著張靜清做了個稽首:
「蘭姑拜見天師!」
張靜清回禮:「多年不見,彆來無恙?」
她狠狠瞪了一眼張異,道:「還過得去吧!」
張異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
「事有輕重緩急,過去的事情,待會兒再說,還是說正事吧!」張靜清說道。
蘭姑點頭道:「我曉得,分得清!」
旋即,眾人便商議了一下對策,這次行動,難的不是對付那天師府的叛徒,難的是救青雲觀的眾人。
請蘭姑來的目的,便是通過水法,繞過文縣軍閥的耳目,以及那些長滿眼睛的紙人頭顱,直接神兵天降,出現在青雲觀中,救人除魔一把抓。
有蘭姑出手,很快就製定好了對策,以及派哪些人過去。
兵在精,不在多,天師作為正一領袖,不可輕易下山,張靜清坐鎮龍虎山,並不直接參與此事。
此次行動由張異和易潛主導,另外還有四名道法高深,被天師賜予雷法的白發蒼蒼的道門老高功配合,再加蘭姑,張之維和張懷義三人。
張之維的實力自不必多說,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已經證明了他的實力,把他派去,眾人都沒意見。
至於張懷義,他是帶路黨。
兵貴神速,事關青雲觀眾人的性命,眾人很快就準備好了除魔的法器和符籙,蘭姑也擺好了法壇。
張之維看著除易潛和張異之外的四位師叔師伯,作為龍虎山這一代的首席弟子,這幾位前輩他自然是見過的,隻不過並不是很熟悉。
畢竟不是所有道士都像張異那般好說話,很多都是很難交談的老頑固,不然也不會有倔牛鼻子這個稱謂了。
事實上,在師父讓他去正一觀掛職之前,他對易潛都不太熟悉,隻知道易潛師叔是個不好相與的狠角色,倒是沒想到,認識久了才發現,他其實和張異師叔差不多。
這些個老道士和他打了個招呼,便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蘭姑的法壇擺在龍虎山下的蘆溪河畔。
蘆溪河自武夷山脈開始,途徑龍虎山,彙入信江,再進鄱陽湖,最終注入長江,可謂是水脈發達。
「蘭姑前輩,我們要化成江水過去嗎?據我所知,青雲觀周圍,隻有一口井,勉強能供一人爬過,像我師兄那種大塊頭,就要卡住了。」
張懷義一臉好奇道。
蘭姑是個豪爽性子,笑道:
「你當是火遁術呢?」
張懷義尷尬的笑了笑,之前在迎鶴樓,他見過豐平的火遁術,知道火遁術是通過火焰穿行的。
「火遁術需要皈依聖火授籙,可無法帶其他人一起遁,大耳朵小子,你知道走陰嗎?」蘭姑問。
「聽說過,」張懷義一臉乖巧道:「傳說有一個職業叫走陰人,指行走在陰陽兩界的人。」
蘭姑點頭道:「水是鎖陰之地,所以有句話說,天下水脈都通陰間,我們此行便是要從陰間借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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