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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登,這兩天咋沒看著白斬雞呢?”漸黑的暮色裡,單飛到了炊事班老韓頭的身邊低聲問。
那個老韓頭正在叭嗒大煙袋,隨著他用嘴那麼一裹,那大煙袋的上麵便現出了些許的紅光。
單飛就這麼等著,可是誰曾想老韓頭在吐出一口煙氣後並不理會他。
“哎,老登你給我裝聾子是不?問你話呢?”單飛不樂意了。
“該打聽的打聽,不該打聽的彆瞎**打聽。”到了這時,那老韓頭才給了他一句。
在東北話裡老登絕對不是什麼好詞兒,可以勉強理解為“老東西”吧。
在時下的東北軍裡說粗話,那是普遍現象。
老韓頭對單飛管自己叫老登都不急眼,因為他平時自然也是罵單飛的。
“還用打聽啥呀,你真當我不知道,那小子當了那啥了。”單飛對老韓頭的態度不以為然,不過他應當很慶幸自己沒有把“逃兵”這個字眼說出來。
因為這時本是坐在院子裡一個破木墩子上的老韓頭突然就站了起來叫了聲“營長”。
“彆**誆我!”單飛不滿的說道。
可是他下意識的轉身回頭時就傻眼了,因為營長商震和錢串兒就在他的身後站著呢。
“營、營長。”單飛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哪知道自己剛院子商震後腳就到了,他並不確定剛才自己說白展的事情是否被商震聽到了。
可是接下來答案就有了,因為商震拉長著臉說道:“你們連長沒有跟你說過,不要在背後嚼舌頭,再有下回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商震這話說的可是夠狠的,至少在單飛的印象裡,營長從來沒這麼說過話,直嚇的單飛忙挺直了腰杆應了一聲“是”。
商震不再理會單飛,就在那老韓頭身旁的另外一個木頭墩子上坐了下來若有所思起來。
那木頭墩子上既有著刀砍斧劈的痕跡,還有著殷紅色的血跡。
那是商震他們營殺了幾匹馬,一直處於遊擊戰中,他們實在是沒有糧食了。
商震就這樣沉默著,單飛呆也不是走也不是,就變得尷尬起來。
最後到底是錢串兒瞥了一眼商量的臉色說單飛道:“還不趕緊滾犢子?”
單飛這才如蒙大赦般起身離開,而接下來錢串兒也跟著就出了院了。
商震哪會再去管那兩個人,他看了一眼老韓頭那一閃一閃的大煙鍋,自己也從口袋裡摸出盒煙卷兒來,抽出一根點著,可是這頭一口抽的就有些急,於是就被嗆著咳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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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抽就彆抽。”老韓頭勸道。
商震便把那根煙扔到了地上,卻是依舊看著那夜色發呆。
那個老韓頭有些擔心的瞅了商震一眼,又抽了一口煙袋鍋把煙吐出去才緩緩的說道:“我在家,我們哥兄弟一共是七個,我上麵有四個哥哥,兩個姐姐,我是老疙瘩。”
商震不知道老韓頭要說什麼,便也不搭腔,隻是靜靜的聽著。
“我爹他們哥六個,我爹是老大。
我爺過六十大壽。
你說說吧,我爹那輩兄弟姐妹就六個,那一家姑娘小子也總得有四五個,而我又是哥七個,我大哥當時也已經有四個孩子了,那你說我們這一個大家族湊到一起得多少。”老韓頭接著講。
而到了這時,商震才應了一聲:“那人是不少。”
大家族可不就是這樣嗎?商震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不過他們家卻隻有他們兄弟二人,他倒是也想多個弟弟妹妹什麼的,可是奈何他娘身體不好。
所以打小的時候,小孩子之間打架商震是很羨慕人家那哥兄弟多的,自己家的再加上什麼姑表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人家能拉出一個加強班來!
“我爺過六十大壽的時候,自己家的人都來了,左鄰右舍也有來祝壽的。大冬天的就在院子裡擺了個流水席,那時候真是熱鬨啊!”老韓頭感歎了起來。
商震都可以聽出他那口氣中對過去的留戀了,便脫口問道:“咋了,小鬼子來占東三省就過不上大壽了吧?”
隻是老韓頭卻回答道:“這個還真和小鬼子沒關係,沒等小鬼子來呢,我爺就沒了。”
商震便“哦”了一聲。
他也隻是心情不好順便溜達到了這裡和老韓頭嘮下家常,並沒有想到老韓頭提起了他的爺爺卻與當下的事情無關。
“我的意思是說,過了那個六十大壽多久,我爺就沒了,完了我爹也沒了,我又到軍隊裡當兵。
等我當了幾年兵再回家的時候,家裡的叔叔姑姑們也都分家了,有的還搬走了,就再也沒有原來的熱鬨勁了啊!
現在就不提了,離開家都快十年了,也不知道小鬼子把咱們家禍害成了啥樣,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那樣的大場麵了。”老韓頭接著絮叨著,商震便聽出了老韓頭語氣中的傷感。
商震本來也隻是到這裡散散心,可那曾想老韓頭又嘮叨起來了這個,這怎麼淨是鬨心的話題呢。
隻是當他正要起身走開的時候,那老韓頭忽然又歎了口氣道:“在咱們離開東三省的前一段我回了趟家,我爹也沒了,就剩我娘了。”
剛要起身的商震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娘便有些失神就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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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都四十了,我娘都快七十了。
我娘就說,唉,都走了,就剩下我一個孤老婆子。
我就說,娘,是小七不孝。
我娘就說,扯蛋,跟你有啥關係,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喲。”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商震不由得心動了一下,他的眼前便開始閃過自己曾經熟悉的人的麵容,比如他三哥,比如陣亡的二憨子,比如跟著西北軍去養傷現在也不知道消息的小簸箕,比如這次又當了逃兵的白展。
商震忽然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什麼。
有些事情就象自己打鬼子,發生的情況就發生了,發生了就得承認,就得立刻馬上毫不拖延的把眼巴前的事情做好就得想法消滅敵人保存自己。
而這有些事情就包括同伴的失去,死去的死去,失蹤的失蹤,逃離的逃離。
這和戰鬥時所發生的情形本質是相同的,發生了就不可改變,因為變化是一種任何人無法左右的趨勢,難道就這是大老笨所說的諸行無常?
不行,我還得找大老笨嘮嘮去。
商震心裡想著便站了起來,而這時他又掃了一眼那個陪自己坐在木頭墩子上的老韓頭。
那老頭又在叭嗒煙了,夜色已經黑下來了,他便也隻看到了個身影和那抽煙時偶爾閃爍一下的紅光。
難道,這個老韓頭便如同大老笨有一回說的那樣,是高人來點化自己的?
不過這也隻是商震在腦海中劃過的這麼一個念頭,就象他這輩子從腦海中劃過的那比天上星星還要多的念頭中的某個念頭。
也正因為如此,商震就又想到,人的念頭多了去了,剛剛有個念頭可能放個屁的功夫就忘了。
就這個世上哪來那麼多高人?大老笨那都得算高人了,而自己呢,打死過那麼多的日本鬼子,或許在彆人眼裡自己也是高人呢。
夜色中的商震不由得啞然失笑,然後,就往院子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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