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山確實是大事,但這種大事,小輩可以撐場麵,卻不好指指點點,胡麻倒省心了。其實他真想說話,倒能說得上,比如可以直接問問山君,究竟想要什麼樣的供品,要不要隨手燒兩個丫鬟過去服侍之類的……但想想山君前輩的性子,還是算了。請人家吃席,哪有先問什麼點什麼菜,要不要吃完了去洗洗腳的道理?……畢竟有誠意的直接就安排上了。再加上,對自己重要的,隻是祭山之事,山君前輩念念不忘,打著嘴饞的名義提過好幾回,但胡麻心裡很明白,他不會催著自己做這等無用的事。自己要搞明白一些事情,那便隻有祭山,看清楚問題。當然,隻要是祭山就行,至於怎麼祭,什麼流程,那就看二爺喜歡什麼了,哄老人家高興而已,不必較真。於是在這滿寨子的人都忙活了起來時,胡麻便趁了沒什麼事要自己出力,便趁了天黑,獨自一人出了寨子,來到了二爺那個莊子裡。如今是年關,二爺回了寨子,那些跟著學把式的人也沒有,胡麻便四下裡打量了一番,先點起香來,向老陰山拜了拜,安靜等了會,山君未露麵,但風聲卻悄然止息。這就算是打過招呼了,胡麻便準備放心的借他的地盤,於是將香插在了外麵,又將從陰府帶出來的二十四道旗取了出來。這是二鍋頭留在了陰府裡的東西,胡麻用著也順手,一一插在了莊子周圍,隔絕內外,然後布置了一壇。“小紅棠去門口看著,誰也不讓進,山君前輩來了的話……”胡麻囑咐著:“……你也先跟我說一聲。”見著小紅棠蹦蹦跳跳的去了,胡麻便在這莊子裡麵,布罡踏鬥,燒香念咒。手持三柱清香,輕輕一拜之後,便隻聽得這山裡,忽地一陣陰風陣陣,不多時候,便見得四下裡濃霧聚攏,不見天日。隨著周圍沉重腳步聲響,兩位金甲,手持鐵鏈,押著一隻潦倒淒慘,孤孤單單的孤魂,破開濃霧來到此間,正是那位通陰孟家的大老爺。這位當初威風凜凜,尊重體麵的孟家大老爺,被鎮祟府的香爐,壓了這段時日,法力得不到補充,魂輕氣渾,已經看起來比陰府裡隨處可見的陰魂兒都不如。兩位金甲力士,將他往地上一丟,便定定站在兩側,胡麻則坐在了二爺平時坐的太師椅上,金刀大馬,居高臨下,冷哼一聲:“抬起頭來。”“……”隨著他這一聲令下,法壇兩邊,旗子獵獵作響,稻草人隱約變成皂衣模樣。同時向前威逼,發出呼喝之聲。那孟家大老爺迷迷糊糊,半醒未醒,直到被這呼喝聲驚動,才迷迷茫茫抬起頭來。身在法壇之中,陰魂看不清周圍事物,隻見得一片片高堂大院,兩側皂衣神將,一層層將自己困在了中間,前頭一個至高無上,頭頂蒼天的身影,無形之中,帶著一種九幽蒼天般的壓迫感。他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口中忽地發出了虛弱喝聲:“大……大膽胡家小兒,胡孟二族,本是世交,便有些嫌隙,論輩份我也是你長輩,你……”“……你怎可如此侮我?”“……”“確實是長輩……”胡麻聽著,倒是陰森一笑,冷哼了聲,道:“那就拿著你這長輩的架子吧。”“那官州之事,已是證據確鑿,我若在鎮祟府裡審你,立刻將你打個魂飛魄散,也不成問題,如今請你過來,倒是要給你個機會,好生說說,起碼,不讓你死前受太多罪?”“……”“哈哈,哈哈……”這孟家大老爺,已是小小孤魂兒一隻,麵對著胡麻身在壇上的威風,相差不可以道裡計。但他迎著胡麻的話,居然忽地放聲大笑:“胡家小兒,你這是想要逼我不成?”“你果是生於山野,全無見識,老夫便是一時不察,落入你胡家之手,又豈是你這小小伎倆可以逼迫得了的?”“我孟家侍奉老祖宗,養天下兵馬,得半數府君,天命所在,氣運非常,如今隻待老祖宗重新睜開了眼,便仍是不傷皮毛,你在這裡拿腔捏調,便以為能嚇到我?”“……”‘倒真是人倒架不倒,骨頭硬的狠啊……’胡麻心裡甚至都有點生出了欽佩,倒是笑了起來,點頭道:“孟家伯伯說的是,我也知道你定不肯好好說,早有準備了。”“嘿嘿……”那孟家大老爺森然笑道:“我知道你胡家有刑咒,這還是當初胡孟二族一起,從無常李家拿來的,專門刑魂罰鬼,厲害非常,我既落在你手裡,不如你念上一念,讓我嘗嘗滋味?”胡家四大咒,刑殺拘枷,無往而不利。他分明知道,倒還主動挑釁,看樣子倒真是無所畏懼的模樣。“省了。”胡麻聽著,便隻冷淡擺手,從袖子裡麵,掏出了一隻小小鈴鐺,握在手裡。低聲道:“我先請孟家伯伯,嘗嘗這種新的滋味!”說著話時,手裡的鈴鐺,對著那孟家大老爺,輕輕一晃,頓時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這鈴鐺是從白葡萄酒小姐那裡借來的,自己向她請教讓陰魂乖乖說話的法子,她彆的沒教,隻送了這東西。老實說,在這次使用之前,胡麻都不知道有何用處,但如今拿在了手裡輕輕一晃,便見得那孟家大老爺臉色微變,身上仿佛有絲絲氣霧,湧動變化,臉色煞白。“你……”分明看到,這孟家大老爺頭痛欲裂,聲音都顫了起來:“你強行為我添壽?”“這是削命添壽的寶貝?”胡麻心下倒也忽地明白了過來,暗道果然是司命門道最有法子。孟家大老爺自身修為在這裡,看似陰魂一縷,實則便如鐵坨坨,傷不得,碰不到,龜縮起來,萬法不浸,所以不怕刑咒,不懼無常。但司命門道的法,卻與彆個不一樣,這鈴鐺正著晃,乃是強行為人提一口氣,便是瀕死之人,聽到了鈴鐺響,這口氣便也咽不下去,等於強行添壽。反著晃,則是削人的一口氣,受傷之人,傷勢會越來越深,瀕死之人,咽氣咽得快,等於是削壽。孟家大老爺乃是陰魂,胡麻正著晃鈴鐺,便是為他添壽,如此一來,他這陰魂,便像是受到了烈火烤炙,痛苦不堪,這是天地規律賦予,可不是他這身上的修為能承受的。而且陽火烤炙,自身根基也會崩毀,補不回來。知道得了法,胡麻便一邊晃著鈴鐺,一邊看著這孟家大老爺。說起來,也是十姓主事,絕非尋常人物,但胡麻知道這孟家是磕頭起家,倒是不相信,一個最擅長磕頭的人,一身骨頭能夠硬到哪裡去。但鈴鐺晃了半晌,隻見這孟家大老爺也已深受折磨,但他痛苦之中,居然也咬牙挺住,一雙眼睛隻是死死看向了胡麻:“胡家小兒,你有這等手段,何妨多用些?”“老夫此身既奉了老祖宗,便不怕舍給了這番家業!”“哪怕今天老夫被你打的魂飛魄散,隻要孟家基業不倒,兒孫歲歲祭我,又怕什麼?”鈴鐺響聲裡,聲音反而更憤恨了:“況且,真以為拿了我,便能傷了孟家?”“我孟家可與你胡家不同,生死人界,皆有主事之人,便沒了我一個,還有兩個兄弟能夠頂上,倒是你這番作為,除了能夠將我孟家激怒,還能有什麼彆的大出息不成?”“……”“嗯?”胡麻聽了他的話,倒是手裡的鈴鐺,忽然一收,輕輕放在了身邊。看著壇中這條孤魂幽影,輕輕一歎,道:“孟世伯教訓的是,孟家根基,確實不是這等小打小鬨可以傷及的。”“你是陰府裡的孟家主事,也隻為伺候你孟家的老祖宗,但陽間的基業,卻有彆人看著,既然如此,那我也該懂點禮數,先請孟世伯,見個陽間的熟人吧……”“……”邊說著,邊走出了壇,一道符紙在手裡,輕輕一晃,忽地有火苗升騰了起來。等候片刻,便見得林子深處,忽有一團陰霧聚攏,下一刻,便有一團團的鬼影從陰霧裡鑽了出來,行進之間,紙錢揮揮灑灑,漫天飛舞,一團鬼影裡,卻簇擁著一個尊貴婦人。隻是打扮尊貴,但卻五花大綁,嘴裡塞著抹布,模樣倒是徐娘未老,風韻猶存,隻是滿眼裡皆是驚駭。“多謝諸位,一路辛苦。”胡麻從小紅棠那裡借了點血食,賞了這些送人過來的小鬼,將尊貴婦人攙了起來。倒是不用他介紹了,那位哪怕是被打的魂飛魄散,也不肯低半點頭,忍著烈焰灼身之痛,都沒說半句軟話的孟家主事大老爺,在看到了這尊貴婦人的一霎,整個人都懵了。它是陰魂,注意力一集中,身子便也顯得清晰,隻見眼睛都一下子瞪大,快把眼珠子給掉了出來。死死瞪了半晌,才不敢不信:“你……你怎麼也來了?”而那尊貴婦人,每到一處,便先要裝著暈倒,這回還沒暈過去,便看到了那縷在壇間縮成了一團的孤魂。然後也一下子給嚇著了:“老……老爺,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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