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請吧!”場間諸位大人物,彼此望望,皆滿麵微笑,輕輕拱手,便即各自散去。有人緩步來到了城門樓上,看著四下裡黑蒙蒙的霧氣,低聲一歎,盤坐了下來,他所坐的位置,正是上京城那已經被兩隻鬼壇壓得開始傾斜之處。隻見他低頭看去,掐指算算,忽地張口,嘴裡吐出了一個小人,隨著向城外墜去,居然迎風變大,落地時已成了巨人。巨人鑽進了地麵,又長了出來,恰是一肩扛住了這城的一角,緩緩將城扛起。也有人尋得一處,燒起了一爐,爐上茶壺已開,嗚嗚的向外冒著白汽,他便拿了蒲扇,在這壺上扇動著,白汽飛到了天上,便成了團團厚重的烏雲,然後快速的向南方飛來。同一時間,也有人燒香,有人拜神,有人向了門下各路高手下令。諸般異術,或是顯眼,或是微小,各自施展,自有妙處。而於此同時,國師則是已經來到了胡家老宅處,隻見得老宅之外,清元胡家、任家、白家等走鬼舊部,皆滿心緊張。但也在這時,胡同裡道人打扮的國師走來,微笑道:“胡老先生,久未謀麵了。”這清元胡家的二祖爺一見了他,頓時一驚:“國師?”洞玄國師微笑點頭,直接道:“如今邪祟生亂,大軍即將攻城,我欲有一事相托,可也?”二祖爺認清了此人身份之後,已是渾身顫抖,哪有不從,急著要來行禮。而國師卻微微搖頭,隻是手裡拂塵輕擺,便有身後的道童,急急的搬來了一案,案上鋪了澄黃的案布,放了諸般祭品,玉雕虎符。又有高達七丈的青色幡子,次第擺開,大如樹冠的珍珠異寶羅傘,分彆擺放在了胡家老宅周邊,一時間,便看著又是神秘,又是堂皇,讓人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其他人看不懂,這清元胡家二祖爺卻漸漸認了出來,竟是心間一顫:“這……這是?”而在這時,國師已然手持一幡,捧了一盞油燈,來到了二祖爺身前,輕聲道:“我知老先生心意,所圖不過為兒孫謀福,亦知諸位走鬼舊人功德。”“想來走鬼一門,除祟安民,功不可沒,眼看著凋淩下去,也自可惜,連我如今起了這壇,都不知是否還有人,認得出來?”那二祖爺已是猜到了什麼,連連點頭:“敕令天下八方兵馬壇?”國師微笑:“不錯。”“如今,我雖然還記得此壇布置之法,但終非走鬼門人,尚需一人坐鎮此壇。”二祖爺已瞪圓了眼睛:“自是該我,隻是此壇一起……”國師道:“任憑心意,胡家以鎮祟知名,敢鎮祟者,自可做胡家之主。”轟隆!無法形容國師這番話帶來的震憾。早在二祖爺說出了此壇的名字之時,這些清元胡家或是與走鬼一門淵緣頗深的舊人,便皆已明白了過來。走鬼胡家聞名於世的,向來便是鎮祟府,但鎮祟府是官家的,而胡家有這個能耐可以執掌鎮祟府,便是因為胡家本身也是天下走鬼本家,有著自家壓箱底的絕活。普通走鬼起壇,有三丈三,六丈六,九丈九。入府走鬼,術法高明,肯下血本,又兼得權高位重者,可起一城之壇。但真正的走鬼母式,還在胡家,那便是敕令天下八方兵馬壇。坐了此壇,二祖爺便是什麼都不做,也已足夠上橋,而他上橋,便也有了機會接引兒孫。而無論是清元胡家,還是其他走鬼舊部,如今最後悔的便是當初沒有跟著胡家離開上京,如同被拋棄了一般,如今拉下臉來,苦守於此,也隻生怕胡家後人,會不記自己的名。但正內心忐忑的幾天裡,冷不丁的,竟是由大羅法教出麵,親設此壇,給了這麼一個機會。心間驚喜,又哪裡是言語可以形容得了的?尤其是清元胡家,忽見開了此壇,許了上橋之機的不是胡麻,而是國師,更有彆樣寬慰,隱約聯想到了什麼驚喜之事。“二叔公……”當顫魏魏的二祖爺,手捧油燈,如墜夢中一般坐入壇中之時,甚至老淚縱橫。旁邊清元胡家子弟,諸多走鬼舊人,皆滿麵激動,紛紛搶下磕頭。而這二祖爺,卻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急急的起身,向了國師與道童離開方向,深揖到底。“何苦來哉?”國師一直未離祖祠,各城中各處變化,卻也皆已安排妥當。一道道出去辦事的影子,回到了他的身上,國師便也知曉了城中之事,望著身前似真如幻的胡麻,輕輕歎道:“你胡家先祖,當年放棄了到手的榮華富貴,才換來了如今的一個你……”“而你,卻是要將這最後的家底,也放棄了麼?”“……”話說至此時,陡乎之間,不遠處十姓祖祠祠堂之門,皆緩緩打開了一線。內中香火,仿佛被冷風一吹,皆明亮了幾分。幽幽香火氣息,便自祖祠之中飄了出來,悄然飄進了夜幕之中。如今胡麻聲息不聞,便連婆婆也察覺不到,而她如今隻是魂歸祖祠,除非是血親親至,請她出來,又或是兒孫遇難,生出庇佑之心,不然也隻有靈,沉睡於香火之間。所以這時候連她也沒有再生狂怒,十姓祖祠之中的香火,便皆如此順利,被人引了出來,驚動了冥冥中物。“你隻當那些邪祟過來,亂了我們的法會,便可坐收漁翁之利?隻可惜,高看他們了。”而到了此時,國師也已麵色漠然:“也小看了老夫。”“十姓各占一橋,也皆有一手母式,有了母式,便可以鎮住各門異人,那些邪祟再厲害,難道還能大得過十姓母式之法不成?”他轉頭看向了南方,隱約感覺到了騰騰殺氣,臉色也已說不出的酷烈:“這場法會,缺了胡家人不行。”“但出力的非你不可,享福的,多是人等著,卻也不見得非得是你。”說話時,每一個字都滿蘊法力,同時死死盯著胡麻。雖然他沒有把握能破周家的天地不動印,但卻還是想試試,看是否能動搖胡麻心境。隻是他還是失望了,如今的胡麻身在天地外,身形都仿佛看著有些模糊,惟有嘴角留下的一抹冷笑,尤其醒目。像是對國師的回答。…………“有問題……”而在如今,當十姓各門裡都忙了起來時,惟獨周家主事,卻正與鐵駿大堂官,在這黑黢黢的上京城裡閒逛。去祖祠燒香,他當然燒了,白玉京的事,已經等於甩掉了一個孟家,怎麼也不能甩到周家,但其他的事情,又是平亂,又是壓著城外的邪祟,那就看個人了。相比起這城裡的局勢,他反而顯得很淡然,輕聲道:“這場法會,本是為了除掉那些邪祟,但國師卻又想借十二鬼壇之力,將白玉京劃出這片天地,定下了這成仙的戶簿。”“太著急了。”他向了身邊的鐵駿堂官說道:“按理說國師暗中準備了二十年,做事不該如此著急,縱有胡家人的算計在其中,也不該讓他如此大亂陣腳。”鐵駿大堂官聽完了,才抬頭看他,道:“你是說國師有事情瞞著十姓?”“他當然有事情瞞著,都心知肚明。”周知命淡淡道:“孟家好歹也是十姓之一,可以被他像條狗一樣踢出去,難道其他人就不會?”“當然十姓祖祠便在上京,我們隻要活著,便不會丟了這個機會,但是十二鬼壇的秘密,卻隻有他與那些邪祟才知道,總是讓人心裡不踏實。”“……”鐵駿低聲道:“老爺之前點醒了那胡家小少爺,也是為此考慮?”“我點醒他,是為了以後的事,不是如今。”周知命輕歎了一聲,道:“不過,這會子我覺得有問題的,便是他,他不會真的看不明白,隻要胡家人回到了上京,便一定會被國師留下,十姓都是被綁在了船上的人,逃不掉的。”鐵駿大堂官聽著,心裡微微一動:“難道他還在打著什麼主意?”“我也猜不到。”周知命輕輕歎了一聲,道:“我了解那些邪祟的厲害,也了解胡家人的脾氣,隻是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他這趟回來,底氣究竟在哪裡……”說著,倒是苦笑了一聲:“當然,你若願意想一想,那我也可以提醒你一句,倒不用太往聰明的角度想……”“胡家人曆來出名的都不是他們的聰明,而是他們的狠勁!”“……”同樣也在這上京城已經上上下下都忙亂了起來之時,此時的上京城外,夜色之中,已經悄然出現了數道身影,遙遙向高大的城牆與城前的森嚴守城軍看了過來,口中嘖嘖幾聲。“那玩無間道的便在這城裡?許是知道了我們為他而來,倒是準備了這等陣仗護衛?”“……”而在上京城裡,白葡萄酒小姐如今已經冷下了眼神,豁出了一切,進入了知壽館的秘地之間。而在與她隔了七八條街的地方,也有人一大早就跟了倒夜香的農人混進了上京城裡來,一邊與其他人一起奮力洗涮香桶,一邊悄然抬起了頭來:與肮臟顯老的小臉相比,獨她一雙眼睛明亮又機靈,小聲嘀咕:“前幾次好事我都沒趕上,這次提前過來等著,總錯不過了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