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許是老了,竟不懂你為何做這等無用之事?”當胡麻最後一句話說完,神思內斂,餘光中,隻看到了國師忽然沉默了下來的麵孔。他自是知道這句話的殺傷力,也知道國師會被氣成什麼樣子。國師知道自己未曾上橋,當然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居然可以修成守歲母式,或許,一開始的自己也沒有想到,看出了這一點妙處的,其實是另外一個人,養命周家主事周知命。他帶了鐵駿大堂官,前往盤山軍陣之中迎接自己之時,時機便很奇怪。見著了自己,跟自己說的話,同樣也很奇怪。後來自己走了,卻把他周家的閨女留在了自己身邊,便更奇怪了。那時的胡麻,已經決定修九柱道行,棄了橋上之路,但卻不代表著他對這橋上的本事不好奇,也已經從老算盤那裡,了解到了橋上客的境界。常理來說,破了入府三扇門,便等於邁入了超脫之境,一切隻在虛幻之間,術法玄奇,難分高下,但大體上,還有幾個境界。上橋第一步,便稱“人非人”。再走一段,便是“鬼非鬼”。再走一段,便是攔路虎前最高明者,稱“神非神”。其中非人境,便代表著身為人的特性已經開始消失,失去了天地鬼神束縛。便如此時的胡麻,命數沉重,手握重寶,真要動手較量,一般的橋上客,哪敢惹他?但論起境界,確實是彆人更高。最簡單的例子,上橋守歲,哪怕隻是非人之境,也可以砍頭而不死,換身亦能活。這可不是把戲門與負靈門的砍頭,而是真真正正的砍了頭之後,或是接回去,或是換到彆人身上,照樣活著,這便已經是非人的本事。但胡麻做不到,身為真真正正的“人”,胡麻若是被人砍了腦袋,卻一樣會死。手段歸手段,境界歸境界,不可同日而語。也因為胡麻還是“人”,所以旁人對自己施展的法術,一樣會中,結結實實扛著,與國師交手這數回合,幾乎每一招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隻是靠了自己這九柱命香來扛著而已。當然,也因為自己一身本事皆人間之法,所以國師才能如此輕易的治住自己。不去上橋,便到不了“非人”之境,這是無解的難題。直到周知命出現,敘敘叨叨跟自己講了許多,從守歲正路,棄肉身修神魂之法,再到周家的養命法門。雖然他嘴上說著是想要自己的大威天公法門,但也不知怎地,倒是打開了自己的思路,老君眉留的法,後半截被人抹去了,看起來像是斷了自己的路,但若是故意的呢?堂堂養命周家主事,都承認周家的法走錯了,所以才在橋上遇著了攔路虎,那老君眉在留下他的法門時,卻將橋後的法門抹去,是不是因為,也走錯了?這份懷疑,便是胡麻虛心請教周四姑娘周家法門的原因。也是隨著周四姑娘看在了江湖道義上,將周家修行之法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之後,胡麻終是心間一動,開始意識到了某種可能……大肚子鬼王,食鬼飽肚腸。吞鬼食氣,壯大神魂,看似隻是入府的修行。但龍井先生本就提醒過自己,食鬼並非真的食鬼,而是煉氣。煉氣自可以壯大神魂,但壯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又顯雞肋,便需更進一步。回上京的路上,胡麻便已明白,此為煉法。其他門道,有些高明法門,不上橋便學不來,但惟有守歲,本身便是以肉身為根基,隻要底子到了,神魂足夠強大,那便沒有學不到的法門。哪怕這已經是養命周家主事參悟出來的天地不動印法。正因如此,再加上早早留給二鍋頭的東西,便使得胡麻有這份信心回上京城來,也無懼與國師撕破臉,甚至可以借他製住自己,借力負壇的時候,認真觀看他大羅法教的祭法。如今,祭法已經看見,對方法門已經開始,胡麻便也直接讓他中斷。天地不動印!此印一起,天塌下來也與我無關,想借力,沒門。以上種種,隻是胡麻心間所想,國師自然不知,他隻是驟然見到了胡麻施展這種法門,便已有些惱恨,急切間伸手向了胡麻抓來,但手掌居然隻是輕飄飄的從他身上穿過。如今的胡麻,萬法不沾,而國師的身子,也因為是術法幻化,自然碰不到如今已不在天地間的胡麻。而於此刻,他微微咬牙,甚至想要直接真身前來,但心裡卻也明白,此事萬萬不可。身為在橋上走的最遠之人,他早就已經達到了非神境界。而到了此境,諸般術法,也隻一念之間,但似是為神,卻又非神,他在這人間也仍然有著肉身,而肉身便是他惟一的破綻。沒了此破綻,他甚至已足以稱“仙”。“養命周家……”心念電閃之間,他也隻是目光冷幽幽的深深盯了胡麻一眼,忽地後退幾步,盤坐,而後他身上,另外一個國師站起了身,抬步之間,消失在了原地。“出了什麼事?”而在此時,知壽館小小道觀之前,剛剛還恭恭敬敬,向了那香案磕頭的十姓主事,如今也皆已起身。他們有的抬頭,有的垂目,皆看出了如今的上京城,隱約有了傾斜之兆,低聲自語:“剛剛鬼壇還有人背著,但如今,那背了鬼壇的人卻不見了,這座城便已難保……”“難不成這場法會,還沒開始,便先要敗了?”“……”“知命先生……”卻也正在諸人眼神微凜,低聲自語之際,身邊便已出現了國師的身影。此時的他,看起來便又已經神色從容,緩緩走來,向了養命周家周知命,深揖一禮,輕聲道:“我正自好生與那胡家小主事相商,請得十二鬼壇臨城,卻也遇著了一點小問題。”“欲向周大守歲,請教一式法門破法。”“……”周知命聽了他的話,頓時微露驚訝之色,笑道:“國師學究天人,也要請教於我?”國師直起身來,拂塵微擺,笑道:“周家本為守歲本家,卻不知,守歲橋上一式天地不動印,可有破法?”“什麼?”周知命看著非常驚訝:“此印乃是我祖上傳下三分,又由我推衍了七分,才終窺方徑,連我都未曾在旁人麵前用過,國師又為何知道,還要求破法?”國師看著他的驚訝,也不去質問胡麻如何能學到周家秘法,隻是麵帶微笑,輕聲道:“胡家後人,倒是學了一身守歲本事,以此法逃於天地之外,固然是好學本事,但如今卻也耽誤時間。”“他居然會?”周知命頓時一臉驚訝,仿佛有些氣憤,但旋即搖頭苦笑道:“隻是國師你抬舉了我呀!”“我也隻會此法,且是個烏龜縮頭的不中用法門,借此踏入非神之境罷了,該如何更進一步,乃至如何破它,全無頭緒。”“否則,我周家攔路虎,早就沒了。”“……”而聽著他們的對話,旁邊的人也早已按捺不住,紛紛色變,道:“那小子還有這一手?”“堂堂胡家兒孫,卻學了一身守歲本事,這是想乾什麼,入贅麼?”更有人直接道:“那小子做縮頭烏龜?哪怕破不了他的法,也總可以拿住他的把柄,實在不行,抓住他們胡家的親戚,他不肯就犯,便全都給砍了?”“或是將他們胡家踢出祖祠?那祖祠裡,可埋了他親爹,還有白家婆婆,是否可以……”“……”“休要諢說。”旁邊的周家主事周知命歎道:“且不說咱們十姓做不出這等下作的事來,便是真要做了,他使了此法,如今便是無知無識,神遊天外,你便是想威脅他,他又如何知道?”“說的是。”旁邊也有人歎道:“十姓祖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絕了戶的孟家,也要紮個紙人在那裡磕頭,若我們可以將祖祠裡的先人都拿出來要脅彆人,那石亭之盟,豈不成了笑話?”目光閃爍之間,一個個的都向國師看了過來。國師靜靜看著他們,等聲音低了,才低聲一歎,道:“周家妙法,乃守歲母式,跳出天地,無法可破。”“但想來這位胡家小主事,道行尚淺,倒不至於讓我們等上一年半載,隻是既然耽擱了時間,總也要有些應變,我想,是時候請諸位出手,去祖祠燒香了。”“……”“燒香?”眾人聞言,皆微微沉默,有人低聲道:“驚動先人是大事,況且,要請動祖祠,十姓缺一不可,胡家人若是不願,這香燒了也沒用吧?”“我自有辦法。”國師輕輕點頭,道:“問題隻在,畢竟耽誤了功夫,法會準備妥當之前,那些邪祟萬萬不可到上京來,否則仙基不穩,沒得多年籌劃,前功棄功……”說著,深揖一禮:“諸位,有勞了……”其他人聞言,也麵麵相覷,而後冷笑:“早先說了多擋一天即可,如今也不過多阻些時候,又有何麻煩?”“大不了,直接將他們攔在外麵便是,倒真要看看,有我們門下出手,他們還有沒有這個本事,能入得了上京城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