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半祭,請神歸壇。這兩件事,便已經讓那四姓主事,坐立不住,驚怒之中,已經在飛快思索著該采取什麼手段,以免那胡家的少爺,繼續瘋下去,卻也又在這一刻,再度生出了某種不妙的感覺。事態的失控,竟似一波接著一波,無形的轟鳴,使得他們也驟然變了臉色。“邪祟上橋?”“不,是奪橋!”“……”那種自有橋以來,從未出現過的事情,一時間,狀態的緊急,甚至連他們都有種猝不及防的震驚感。橋乃避禍之路,亦是超脫之望。登階為術,入府為法,而上橋,便已經可以稱之為路。二百多年前,太歲降世,才讓這世間奇人異士,琢磨出了這上橋之法,而十姓,便是最早接觸,也是最早有人上了橋的人之一。正因為上橋上的早,又因為權勢愈大,久而久之,十姓便愈發將這橋當成了自己的,所有後來之人,上橋之時,便皆須向十姓叩首禮拜,甘心蟄伏。尤其是這二十年來,轉生邪祟絕跡,十姓便於橋上更加勢重,這橋便更成了十姓私有,天下門道中人,都隻能承認這個事實。十姓之超然,便也在此。若說十姓在這世間,還隻能算是豪門大族,還有洗牌的可能,那這橋,便讓十姓與這世間所有人都拉開了距離,甚至讓後來者,沒有逃出十姓指掌的可能。但如今,居然一下子便被人打亂了?“不可能有這麼多人上橋,也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趕得這麼巧,除非……”“……邪祟!”陳家主事叫出來時,聲音甚至都在顫著,仿佛想到了什麼彆的可能:“那些曾經與我們在橋上相爭的邪祟,又回來了!”“二十年前,他們還隻是分散在各橋之上,雖然多次與我等鬥法,終究未能將這橋奪去。”“這次,他們居然……居然他媽的改了策略!”“這次他們一上手,便直接朝了孟家的橋去,甚至不給我們反應的時間!”“……”“最關鍵是那胡家……”有人說出了一半,卻又停住。那些邪祟有如此意動,必然籌謀已久,但怎麼偏偏這麼巧,胡家正與孟家鬥得頭破血流,引去了所有人目光之事,邪祟便又忽然去奪了孟家之橋?“事已至此,難道,由我們去替孟家護橋?”而在這一片驚亂裡,也終於有人說了出來,卻一下子忽然引來了旁邊無數的目光。“怎麼護?”旁邊有人惱怒:“這又不是哪個村子,哪個地盤,說一聲打,便打過去了,那些邪祟到了橋上,我們便有力氣也無處使,還是要在人間將他們找出來才行……”“但這天下大亂,哪裡去找?”“……”“還是先看著孟家吧,如今孟家,無人在橋,此路被奪,孟家便失去了最後一絲庇佑,這麻煩,大了……”他們本是各家主事,見事極有果斷,便是平時商討什麼,那也是平靜淡雅,風輕雲淡之間,便已定下計策,如今倒還是頭一回慌亂爭吵。但雖然麵上有火,心間有氣,如今卻也意識到了最關鍵之事。剛剛離了孟家,便沒有走遠,如今轉頭看去,便赫然看到了那鹽州上空,滾滾烏雲低垂,這是自請災時,便有東西看住了孟家,而如今,那東西赫然便已經開始動了。滾滾烏雲,本是低垂於天際,卻在此時,正飛快的落入孟家宅院之中。就連孟家的門檻,也在此時,仿佛是被風吹著,悄無聲息,慢慢的向了宅內倒去。這是孟家宅裡失了最後的支柱,十一路災,直入宅門,再無遮擋。“先保孟家血脈的命!”見著這一幕,那不死王家的主事,終是不甘心,沉喝聲中,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瓷瓶。拔了塞子,裡麵便有一個胖嘟嘟的,指肚大小的白色娃娃跳了出來。這是王家炮治的藥丸,已生了靈性,宛若活物,他快速的向了孟家祖宅的方向一指,便讓這藥丸娃娃趕過去救人,自己則是快速的轉向了另外三人:“找孫家人,速速消災!”“然後,該請十姓裡還能說得上話的人,出來坐坐了。”“……”看著黑雲滿宅的孟家,其他人也知道彆無他法。如今,那十一路災,幾可斷定,全然沒有機會進入老陰山去了。請災送災,便是如此,請了下來,便開始付出代價,送災路上,也是要付出代價。而偏偏,老陰山有塘神出世,擋住了災,那麼,這代價便是全需要孟家償還。至於胡家,胡家確實是孟家打算送災的對象,但麵對著“災”,無論是躲也好,擋也好,隻要不讓災近了身,那這件事,便幾乎與胡家毫無關係。這件事從表麵上看起來,孟家簡直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話。連請帶送,葬送了這麼大一族氣運,血脈,但最後,胡家人卻連那災的影子,都沒有瞧見。而於此時,他們身為外人,甚至都不得不捏著鼻子,來給孟家收尾。很快消息遞到,老陰山外,那十一路送災之人,皆表情呆滯,茫茫然的停下了腳步,而他們懷裡抱著的災物,則於此一刻,忽然同時抬頭叫喚,聲音仿佛讓這天地顫栗。災物累了,要回去!但出來這一趟,非但沒享著祭品,反而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它們心裡的怨氣,也不知重了多少倍。而這所有,便都需要孟家償還。當送災人迷迷蒙蒙,開始轉身向了洞子的方向走去,此時的孟家祖宅之中,那滾滾烏雲,也在緩緩的向了宅子外麵飄了出來。隻是,分明是烏雲,卻可以看到,這烏雲之中,依稀可見一道道身影,身上穿金戴銀,錦袍玉冠,每一個都看著如此體麵,但如今卻被鏈子鎖了,可憐兮兮,哭哭啼啼,被拖了走。孟家大宅,於此時候,已是變得空空蕩蕩,隻有幾個在孟家呆了不久的奴仆,失魂落魄,穿屋過院,見了麵,也隻是直勾勾的向了彼此說著:“又……又死了一個……”“……”“洞子裡的東西,到孟家來討債了……”遠遠看著這一幕,便連那四姓主事,都不敢靠近,他們雖然在橋上走了很遠,能躲生老病死,卻還沒有本事躲過三災,這會子,自然不敢沾染半點。以他們的本事,原本以為胡孟二家再怎麼鬥,最後也能隨時製止,至多不過是付出一些代價。但如今,除了將一枚藥丸送進孟宅之外,他們卻連進去看一眼,那孟家大少爺是否還活著,都不敢去做。北地上京,祖祠之中,那位守祠老人,眼睜睜看著,孟家祠堂,由滿堂燈火,居然在一盞一盞的消失,隱約可以聽見,那祠堂裡,滿滿都是哭聲,似乎舍不得離開這裡。他也嘴唇微動,看向了隻有一盞燈亮著的胡家祠堂,低低道:“白家姐姐,這事……這事也是你能想得到的?”胡家祠堂裡,婆婆的時間,良久才響了起來,聽著仿佛滿滿都是悲傷:“此時的孟家,便與二十年前的胡家,又有何區彆?”“孟家隻想害人,就沒想過,我胡家門裡也有爭氣的,會報了這仇?”“……”守祠人語塞:“但畢竟為了石亭……”“你們商量這石亭之事的時候,便該想到讓孟家人莫欺我胡家太甚。”胡家祠堂裡麵,婆婆的聲音顯得從未有過的堅定:“我回來時,跟我孫兒說了要活著,要學本事,要報仇,但是……”“……惟獨沒囑咐他所謂的石亭什麼的!”“……”“……”“走,我們也進老陰山!”望見了陰災入宅,四姓主事再神通廣大,這會子也一顆心像是浸入了冰冷的井水,怒聲中,便要往老陰山去,這一次,卻是非找著胡家的人,問個明白了。但卻也在他們將要動身時,卻忽然聽到,身邊居然有人笑道:“幾位貴人老爺,放著滿塘荷花不看,卻是如此焦忙,不知所為何事呀?”這四姓主事,奇異轉身,便看到了說話的,是一個在路邊挑著卦旗之人。他形容潦倒,布袍臟亂,像是個走街串巷,給人算命的。隻是這等江湖之人,見著了不怒自威的四姓主事,居然也隻嘻嘻笑著,渾無拘謹。倒是四姓主事,在看到了他的一刻,先是微微皺眉,旋即便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後,這挑了卦旗的人,身後背著一個木頭架子,而在架子之上,卻又蒙了一塊紅布。從紅布了紅布一角,隱約見是一塊木頭雕像。四姓主事臉色頓時變了,惶急之色也都忙忙的收起,緩緩抬手,向這人,或者說,是向他身後背著的木頭雕像,緩緩施了一禮。低聲道:“莫非是事情太大,國師也終於舍得現身了?”那算命先生笑嘻嘻的,臉上沒有一點驚色,笑道:“願者上鉤而已,又談何大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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