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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 幽會(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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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除了主臥還有一間房間,門敞開著。男人有些好奇,舉步走了過去。

這是一間小房間,靠窗是一張“寫字台”,桌子上擺著“澳油燈”和墨水台、紙張之類的文具。沿著牆壁放著兩個簡陋的竹書架,上麵整整齊齊的裝滿了書籍雜誌和一尊微縮石膏像。看布置這似乎是一間書房,隻是靠牆又另外放了一張小床。

牆壁刷得雪白,掛著一幅技法拙劣的水彩畫。男人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女人念書的時候美術課上的作品。

屋子打掃的乾乾淨淨,窗戶開著,望出去是住宅的後院,這裡比臨街的臥室要安靜多了。是個讀書寫字的好地方。

女人端著茶盤上來了。看到男人正坐在桌邊,專心致誌的看著一本書。書頁尺寸很大,比普通的書,不管是線裝還是“澳裝”都來得大。隻是書頁隻有幾十頁,厚紙做成的封麵上是一幅木刻彩版的《少女與小鹿》,刊頭印著標題:《臨高文藝》,看月份是最新的一期。

“你也喜歡看這書?”女人嘟囔著放下了茶盤。轉身又去樓梯間裡的食品櫃裡拿來兩個搪瓷彩繪的食品罐放在桌上。

“我也算是個文藝愛好者啊。”男人笑道,隨手翻閱著期刊。

“是了,那時候你還給《芳草地》投過稿。”女人笑了起來,給男人斟上的茶。上好的紅茶,滾燙,散發出濃醇的香氣。

“這裡麵有些文章寫的很好,比如……正好這一篇就是寫醬菜的。”說著男人把其中一頁翻過來向著女人示意。

然而女人卻沒有那麼大興致,隻是掃了一眼,嘀咕著“醬菜有什麼好寫的”,把茶盞遞給了男人。

“我就愛看這樣的小品文,平平淡淡的,讀著就便有歲月靜好的感覺。”

“真酸,”女人笑了,忽然又下意識地端詳了男人一番。

“怎麼了?”

“你們可真夠像的!”女人說,“看到幾本書就挪不開步!”

“這書是他的吧?”

“當然是他的,難不成是你的?”女人端起紅茶,慢慢地呷著。

“他在這上頭花了不少錢吧?”男人有些尷尬,沒話找話的說。“書”和“雜誌”,雖然有首長們的大力提倡,還有各式各樣的補貼,依舊是一般家庭中的“不必要”開支。訂雜誌和買書,對於多數百姓來說尚屬“奢侈”。

“掙的那點工資,小一半都給他折騰進去了。”女人多少有些不滿,“幸好,我不靠他吃飯,也不用養孩子。不然非三天打九架不可。”

她打開食品罐子,從裡麵拿出曲奇餅乾來。

“廣州來得稀罕貨,海南隻有百仞有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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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給自己的茶杯裡放上一快方糖,用小茶勺攪和著。

“他什麼都好,就是喜歡這書勝過我。”在男人咀嚼著曲奇搜腸刮肚想詞的時候,女人又說仍然沒有抬起頭,勺子在茶盞裡胡亂劃著,像是在劃一條看不見的船。

“每天就知道看書,然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麵寫寫寫,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勁頭,寫得晚了就睡在書房裡,要不就整宿整宿的不睡覺,”女人歎了口氣,又用弱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這誰受得了。

男人端詳著書桌上的物件。除了燈和文具,靠牆堆著不少的書,都是“澳洲書”,裡麵除了已經掉了封麵又用漿糊重新黏上的《國民字典》之外,看得最勤的大約是一套《紅樓夢》,書皮已經被翻爛了。裡麵還夾著許多小字條。

旁邊有一本裝訂活頁冊。男人翻了一下,是《臨高時報》文藝版,裝訂的整整齊齊,按照時間順序疊放。

“這樣的冊子,他還有好幾本。”女人有些著惱的說,“書架上都是。他待女人就沒這麼上心過。”

書架上果然擺著十多本這樣的活頁冊,還有一排排的《臨高文藝》,從創刊號開始按時間順序疊放成一摞,看得出讀者非常的愛惜。

男人想起桌子上最新的一期《臨高文藝》,不無醋意的說道:“他去當兵你也幫他收著雜誌呢。”

“他專門關照過,回來要看得。”女人心裡有些得意,卻做出滿不在乎的口氣。

“你挺喜歡他的。”男人說,“我感覺的出來。”

“嫁給他的時候,他還隻是一個來我爹店裡做工的夥計。我爹特彆欣賞他,說他以後能乾大事。我就覺得他這個人長得挺好,人又是文縐縐的,能寫會算,還以為他也是高小畢業。其實他隻是甲等文憑。靠著念夜校讀出來的。”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停頓的時間有點長,好像是在找一個恰當的詞。

“了不起。”男人由衷的說。

“是啊,讀書上進,真正的讀書人種子。”女人長了調子說著走到書桌前,整理了一下被男人拉亂的書報:“這些都是他的寶貝,連我都不給動,每天晚上就在這裡看書,看到後半夜。後來,就開始自己寫,寫了厚厚的幾摞紙,就放在這個抽屜裡”。

女人拉開抽屜,裡麵果然有一摞被收拾的整整齊齊的紙,都是上好的澳洲稿紙。一張稿紙被帶著飄了出來,落在了男人的腳邊。男人撿起來,紙上用澳洲蘸水筆寫了很多字,還有很多塗抹的墨跡。從塗抹的空隙裡,能看出來是一首詩:“朝霧晨雨潤青柳,藩籬雛鳥鳴新啼。光陰暗隱舊物去,春風卻漾故時秋”。

女人從男人手上抽走了那頁紙,放回到稿紙堆裡,用手撫摸了著輕聲笑了:“他給我念過幾段,什麼風呀雲呀情呀愛呀的,我也聽不懂……後來他就不給我念了。”說完,輕輕的推上了抽屜。

女人似乎已經忘記了身後的男人,繼續自顧自的說著,“這套《紅樓夢》,他看了得有幾十遍吧。我問他,有這麼好看嗎?比我還好看嗎?你知道他回答什麼,你比寶釵好看,但是沒有黛玉好看。氣得我啊,這書裡麵一張畫都沒有,全都是字,他憑什麼這麼說啊,真是失心瘋了。”

男人又對剛才的話題好奇了起來:“那他怎麼又去當兵了呢?工廠裡待得好好的,前途無量啊。而且按照征兵政策,他這樣的人原本也不需要當兵。”

女人想了想,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過了一會,女人想起了什麼,“他說他想去看看遠方。”

“遠方?什麼遠方?就因為這個?”男人不解的追問,真是一個奇怪的理由,就放下了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和大有前途的工作,真是不能讓人理解。

“是的……還有,就是他說他寫的東西很淺薄,因為他的見識太少了,所以他想出去看看。”女人想到了什麼,又說,“他說起過,有三種人最有可能當上作家,軍人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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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多些見聞閱曆,做個長途商人也可以啊,自己沒本錢,給公司當商務代表的不也到處走?還能去南洋呢!”這就更讓人奇怪了,男人覺得很不可思議。

“誰知道呢,大約是覺得軍隊的生活更刺激吧。”女人笑著指了指放在一張空椅子上的臨高報紙,“昨天的臨高時報,鄰居拿來的,說是有他寫的東西,我還沒有看。”

男人伸手拿過報紙正要看,女人卻把報紙搶了回去,疊好放在了桌子上。

“彆看,咱們都彆看。”女人笑了起來,“你也彆看,我也彆看,現在是咱們兩個的時間。”

男人尷尬的笑了笑,真是一個奇怪的男人,還有奇怪的妻子。他和女人是高小的同學,在校的時候說不上有多熟悉――那會年紀小,臉皮薄,多少還有點“男女授受不親”的影響。隻覺得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的女兒,挺文靜的。沒想到現在會變了這麼多。

“你是不是在想著回家怎麼向娘子交代?”看男人很久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樣子,女人狡黠的笑了。

“她才不會管這些。”男人有些嫌棄的說道,“她要是知道了,就會說,‘你要覺得她好就娶回來,我又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再要不就是,‘家裡姐妹多幾個也好,打牌也有搭子’。”

“這麼賢良淑德?”女人吃吃的笑了起來,“對了,你娶得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姑娘。難怪,難怪。”她停了下,不無調侃的說道:“就這樣你還嫌棄她?”

“我沒有嫌棄她。”男人趕緊辯解。

“算啦,我懂。”

“雖說是包辦婚姻,可她挺好的,我們也算恩愛。”

“切!”女人發出一聲充滿了不屑的回應,“怕我纏上你吧?男人啊,你以為我是那麼隨便,是個男人就行?”

“當然不是,我喜歡你還不及呢,當初要是你嫁給我,我高興都來不及。”男人趕緊辯駁,把能想到的討好的話都堆了出來。

“又說瞎話,我看真有那一天,你跑的比誰都快。”女人被逗樂了。

“哪有!”男人還想再來幾句甜言蜜語,下頭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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