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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太平無事,第二天營部開會。譚雙喜雖然一直打哈欠,但也得參加。本次會議屬於軍官和軍士全體到場的“擴大會議”。果然和馬上士所言,會議上先宣布了全營三個月休整和部隊即將開始整編的命令。因此會有較多的人員調動。
“你們的通訊地址都要確保有效,有可能隨時會有新的命令發來。”
同時宣布了自願退伍申請條件,譚雙喜看了下一共三條:服役期間有累計二十四個月的海外部署;累計戰傷三次;年齡三十五歲以上。
“除了這三條之外,家庭確實有困難需要退伍照顧的,也可以提交申請。由總參政治處負責審核。一事一議。”林福補充道。
馬上士自然是達標的,其實仔細一算,營裡不少人都夠格。譚雙喜知道自己想退這回也可以申請。不過就此回他並不甘心。他不想馬上士那樣家裡有產業可以經營,雖說以他的級彆,隻要拿下乙類文憑,很有可能會派他去地方上當個“乾部”什麼的。但是收入待遇哪有在部隊乾好。特彆是這次大陸攻略,部隊除了原本的軍餉之外增發“戰時津貼”,收入是過去在駐地時的好幾倍。
開完會,譚雙喜原想回排裡安排一下,又被營長叫住了開了個小會,與會者是專門挑選出來的各連軍士。
這一次,主持會議的還是林福,但真正的主角是一名他不認識的總參政治處軍官。會議內容很簡單:軍士們兩人一組,去連裡陣亡士兵家裡送陣亡通知書和遺物。
“這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可能會占用大家不少時間。希望大家要秉承耐心、細心的原則,逐一將遺物和通知書送到位,彰顯人文關懷……”
譚雙喜完全沒有聽明白軍官後半截說的人文關懷什麼的,他已經完全懵逼了。
“難辦啊!”譚雙喜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重複這句話了。下意識地去掏口袋裡的煙,屁股下的震動讓他猛然醒悟到自己是在城鐵上――車上禁煙,又把手縮了回去。
從上車開始,他已經把任務手冊上的幾句話翻來覆去看了幾百遍,還是想不出來該怎麼開口說出:“您的兒子/丈夫死了”這句話。
“難辦啊!”譚雙喜的臨時搭檔中士張來才也跟著嘀咕了起來,“這算什麼任務!”
張來才是本排的“排軍士”,所以這活也跑不掉了。他的牢騷並不僅僅為了任務難辦,關鍵是還耽誤了“好事”。他原本已經和以前相好的一個“黃票”約好了,晚上在東門市吃上一頓,然後共赴巫山。接了這個活計,巫山去不了,整個臨高都得跑一遍,至少也得兩三天功夫。從營地門開始就在嘀咕。
“任務就是任務,有啥好說得。”譚雙喜雖然也是滿腹牢騷,但是很看不上張來才猴急的就要找女人的模樣。
張來才沒再嘀咕“耽誤事”之類的話了,隻是有些憂心忡忡,他看了眼放在行李架上的兩個鼓囊囊的軍用背包,壓低了聲音對譚雙喜說:“老譚,這裡頭有好幾個除了‘光榮勳章’之外什麼沒有,撫恤金隻能按照最低的來,家屬會不會有意見,鬨事啊?”
“鬨事?”譚雙喜一直沒往這個方向去想,沒有反應過來。對啊,還有這麼一個難上加難的問題呢。他不由得摘下軍帽,狠狠的在頭頂撓了幾下。為什麼要攤上這麼個倒黴任務?晦氣不說,主要是開不了口,這任務,比攻山頭陣地都困難。
“不至於吧。當兵打仗,生死都是命,有什麼好鬨的。要在大明,他們敢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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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不是大明嗎?家屬有不滿,總不能不讓他說吧?”
“可是跟咱們鬨騰有啥用啊。”
“那也不叫鬨事,最多叫有意見。”譚雙喜告誡道,“用詞要注意!家屬有意見,我們說幾句勸慰的話就是了。說了什麼難聽的,就當耳旁風――人家總歸是死了親人的,擔待一點吧。”
“這我明白。這不政策也不是我們定的嘛。”
“你想明白這個就行了。咱們去送遺物是執行命令,不是解決問題去得。”譚雙喜說,“有意見,咱們聽著回來反映就是了。”
“唉,休假多好的一樁事。”張有才又開始唉聲歎氣了,“弄得多喪氣!”
譚雙喜沒理他,目光落在車廂對麵的空座位上,已經過了早高峰,這會大家都在做工種田上學,除學,除了他們兩個隻有幾個商販和打零工的。有個小販縮在車廂的一角打著瞌睡,扣著臉上的草帽,隨著車廂的擺動而搖動,幾次都快掉了下來了,又被他推了上去。
“軍款草帽,臨高藤器廠,一元兩角兌換券……混蛋!你在想什麼,為什麼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集中注意力想想等會該怎麼說……不對,是澄邁木器廠的高仿版,隻要八角五……混蛋……”
兩人在靠近臨高-澄邁邊境的福山車站下了車。要送的陣亡通知書一共十一份,地點分布在全臨高的各個角落。其中既有東門市、博鋪鎮這樣的繁華的通衢市井,也有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村落、農莊。
他和張來才出發前合計了半天,決定從本縣最東麵的福山鎮開始,用兩天時間送完。
第一個地方叫中興村。村名一聽就是元老取的,中國複興,本地人取名是不敢這麼大膽的。既然村名是元老取得,這個村莊自然也就是移民村了。大多是發動機行動中山東運來的難民,其後又陸陸續續的安置了從山東站、江南站、武漢站等各處運來的難民,也有一些自發移民。幾年下來已經是擁有一千多人口的大村子了。
一進村,照規矩就是先找村長了解了一下情況。他們要去的郭大鵬家其實隻有老父母兩人。
“家裡隻有父母,怎麼會去當兵?”譚雙喜有些納悶,因為郭大鵬是大陸攻略前應征入伍的,當時征兵是“三丁取一,五丁取二”,郭大鵬要是獨生子就不是征兵對象。
“他原有個哥的,嫌種地賺不到錢,招工跟著什麼石油公司去南洋了。一去也是兩年了,三五個月來一回信。”村長絮絮叨叨的在前頭帶路,“老兩口還有個女兒,原本嫁在本村的,去年男人去瓊南辦種植園,女兒也跟著走了。村裡就剩下他們了,唉!”
“他家家境怎麼樣?”
“還行吧,吃喝不愁。”村長說,“兩個兒子都有寄錢回來,女兒原本隔三差五的送吃得穿得。搬家之後也有寄東西回來。”
聽到這些,兩人才略微放心。因為郭大鵬就是張有才嘴裡說得“隻有一枚光榮勳章”的陣亡士兵。郭家老兩口年紀比較大,家裡還有其他子女贍養,想來是不會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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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險起見,村長和民兵隊長還是陪著一起到了郭大鵬家。
郭家的房子在村子邊緣,是元老院給移民們統一修建的三間瓦房。白牆黑瓦,速生樹的籬笆。院子裡趴著一條大黃狗,看到陌生人進來立刻叫了起來,村長嗬斥了一聲才安靜下來。
房門沒鎖,但裡麵沒有人。屋內的陳設簡單樸素,陽光從乾淨的小窗射進來,房子裡溫暖而明亮。
“大約是不在家。這會多半下地去了。”村長說,“咱們去地裡找。”
沿著在綠樹掩映下沿著緩緩流淌的小河,一路找到了菜園。菜地很大,村長說是種專供天廚食品廠和臨高罐頭廠蔬菜的。種菜是精細活,但是勞動強度相對輕一些。郭家沒了強勞力,就做些園子活。
從給黃瓜和番茄搭的架子裡,譚雙喜分辨出了兩個包著白毛巾的人影。他們蹲在綠色的葉子中間,靜靜的乾著農活。腳步聲讓老頭兒和老太太回過頭來,看到村長和民兵隊長帶了兩個陌生的伏波軍士官來,老頭費力地站起來,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矍鑠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譚雙喜兩人身上的軍裝。
“這就是。”民兵隊長輕聲說。
“該說點什麼了。”譚雙喜腦袋飛速的轉,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感到張來才碰了碰他的腿,他張開了嘴,但沒說出話。
老太太也站起來了,她睜大眼睛看著這群不祥的人,似乎想說什麼。
“黑蛋……大鵬?”老頭拉下頭上的毛巾擦著頭上的汗低聲問,他的新話說的不錯,帶點山東口音,讓譚雙喜想起了他手下的幾個北方兵。
譚雙喜條件反射式的敬了個禮,隨後趕緊摘下帽子,頗為艱難的說出:“郭大鵬,他,他陣亡了!”隨後他又想起了什麼。
老頭頓了頓,好像沒有聽懂陣亡是什麼意思,突然他整個人一陣搖晃,兩隻手伸出去,在空中虛抓著,似乎要抓住什麼東西。村長趕快上去扶他,老漢擺擺手道:“沒事,隻是一時頭昏,老毛病。”又在原地呆了許久,才向士官們點了點頭說:“大老遠的,難為兩位總爺跑一趟,到家裡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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