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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節 京師(一百零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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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不過半個時辰的召對,一問一答之下居然延長到了將近一個時辰,直到王德化過來輕聲提醒後麵還有安排,崇禎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如此之久。

此時他的情緒十分昂揚,楊嗣昌剛剛獻了剿流寇的策略,眼下又天降一個“知髡”之人,看來大明中興是天意所屬!

關鍵是此人不僅“知髡”,從剛才的對談中看得出此人條理清晰,心思縝密,是個真正實乾能乾的人才!

這樣的人,待到需要剿髡的時候,必有大用!

想到這裡,他道:“你說得事情,朕已經知道了。必給你一個說法。”

“謝皇上隆恩!”

“你深悉髡情,居檢校之職,實在是屈才了。”皇帝想了想,“朝廷有過旨意,選用人才不拘一格,可惜你不是孝廉……”

若是舉人出身,提拔就容易了。孫元化舉人出身,幾年前就是登萊巡撫了。

“總是微臣無能。”錢太衝一陣狂喜,看來皇帝不但要為他做主,還要給他升官。

“你且退下……”皇帝說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你如今下處在哪裡?”

“微臣原住京師福建會館。”

“依舊回那裡去住,沒有旨意不要離京。”

這是後麵還有旨意的意思,錢太衝又是興奮又是惶恐的跪下磕了頭,退了出來。

從宮裡頭出來,護送的錦衣衛官校很是客氣,一頂小轎把他送回了福建會館。會館的管事自打他被抓走之後心裡頭七上八下,生怕審出了什麼“不應”之事,連帶到會館。此刻見官校們用轎子把人送回,這才放下心來。

官校臨走,還關照他“好生照看錢老爺”。管事的忙不迭答應。眼瞅著官校們都走了,管事的這才抑製不住好奇的問起這幾天的遭遇。

錢太衝滿心歡愉,原本想一吐為快,但是想到此事涉及到皇上,言談中還是應該慎重。萬一傳到皇帝耳朵裡,自己一個“輕佻”的考語便跑不掉了。

當下說道:“我來京師辦得事情,如今有了眉目。”

他來京師辦事,已經前後滯留了大半年之久,每日早出晚歸,幾個月裡也沒見過幾次笑臉。

管事的恍然大悟,拱手道:“恭喜,恭喜,想來老爺這會是找到門路了!事情有門路就好辦!”說完又壓低了聲音問道,“怕不是朝中大佬?”

“正是!正是!”錢太衝滿心抑製不住的喜悅,“承您老吉言!”

錢太衝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見時間還早,便請管事的叫些酒菜來,他要邊飲酒邊將頭緒整理一番。

管事很是得力,不一會,便有夥計挑著食籠送來酒菜。因為是一人獨斟,不過四碟小菜,兩盤下飯並一盤“卷子”。

此刻窗外雪花飄飄,京師又降下了大雪。錢太衝乾脆開著窗戶,賞雪自飲。這幾年來他還是頭一回心情這麼舒暢。不僅是因為自己獲得了皇帝的重視,而且皇帝有了對付髡賊的意向。

鄭家目前的窘境說到底是髡賊造成的,隻要髡賊勢頭一衰,鄭氏集團目前四分五裂的各支派自然會朝著海外去競業,而不是在漳州灣裡爭鬥。

今日的召對,皇帝對髡賊十分感興趣。問了許多髡賊的消息。錢太衝發現,雖說髡賊已經陷了兩省之地,論及聲勢遠過於髡賊,可是皇帝對髡賊卻是所知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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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想,彆說高踞於頂端的皇帝了,便是福建這個如今已是“前線”的省份,早就是髡貨遍地。漳泉一帶的碼頭上就能看到髡船來裝貨雖然他們名義上都是大明的客商。

但是官員縉紳們對髡賊大多亦是一無所知。最多不過知道船堅炮利、器具精巧這些陳詞濫調而已。

隻要朝廷銳意進剿,出動大軍南征消滅髡賊不見得能做到,稍殺其氣焰不難的。畢竟大明可是一個龐然大物,豈是區區髡賊相提並論的?

酒至酣暢處,錢太衝已經隱隱約約有了自己作為有功之臣,入朝朝賀,受到皇帝封賞,回鄉光宗耀祖的種種幻象……

屋門忽然響起來輕輕的敲打聲,錢太衝以為是管事的,道:“門沒閂,自個進來便是。”

隻聽得“吱呀”一聲,門扉雙啟,進來的卻不是管事,而是一個陌生的青年。

他居住在會館,圖得就是清靜,不像旅店那樣人來人往,閒雜人等到處登堂入室。

錢太衝有些酒懵了,半響才問道:“先生何人?”

青年微微一笑,道:“素不相識。”

“既素不相識,為何夤夜到訪?”

“雖素不相識,卻有同仇敵愾之人。”

話說到這裡,錢太衝的酒醒了一半,立刻意識到此人並非亂闖,乃是有備而來。不覺起了戒心,道:“學生不知道先生什麼意思……”

“錢先生,您來京師八個月,所為何來在下不必多言了。今日玉芳軒召對,先生大誌可遂,可喜可賀呀。”

這下,錢太衝喝下去的酒化作冷汗,瞬間從脊背上冒了出去,原本微醺之感消散的一乾二淨。厲聲道:“你是何人?!”言罷,就想去摸背後的寶劍。

“錢先生,莫要慌張。”青年人微笑道,“在下來此並無惡意。隻是有些事情,想與先生共議。”

錢太衝腦子轉得飛快,他今日剛和皇帝召對過,晚上此人就知曉了,顯然不是一般人物,搞不好還是廠衛中人,又擬或是中官貴人?

“這與閣下何乾?”

“先生深諳髡情,朝廷日後用兵必有大用。隻是先生可曾想過,當初王督伐髡賊,軍勢如何?”

“軍勢強盛。”

“髡賊當時可有今日之盛局?”

“遠不如今日。”

“既如此。朝廷用兵,先生何以為不會重蹈王督覆轍?”

這一問直指錢太衝的內心。他是和髡賊打過仗,在臨高待過兩年的人,當然知道今時不比往日。相比起數年前,髡賊更加強大,

當初區區一縣之地,幾千連鎧甲都沒有步卒,全殲了廣東官軍精銳二萬多人。如今他們已經進占兩廣,海上北到天津衛,南至廣州府,海麵上到處都飄揚著髡賊的旗幟,黑煙滾滾的艦隊如入無人之境。

朝廷縱能動用十萬大軍,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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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他頓時跌坐下去,眼前的美酒佳肴也變得索然無味。

他有些遲疑,又有些疑惑的抬起了頭,問道:“先生說這些,有何用意?”

他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顫聲道:“莫非,莫非,莫非你是髡……賊!”

這一瞬間,在澄邁敗退時逃亡的惶恐,被俘時的恐懼,被押到臨高為苦役時的屈辱,見識到髡賊強大之後的震撼……統統浮了上來!

大約是看到了錢太衝目光裡的恐懼,來人微微一歎,道:“在下不是髡賊,先生且放寬心。今日前來,有幾句腹心之言。”

“是,是,請賜教。”

“先生這待客……”

錢太衝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道:“坐,請坐,恕罪恕罪。”

青年這才落座,他的舉止態度很是從容。見錢太衝依然有些魂不守舍,笑道:“先生莫要疑心。在下與髡賊勢不兩立。隻是知道先生有攘髡之心,這才前來敘談。”

錢太衝這時才定下神來,擦了擦額頭冷汗,道:“先生來得,實在太過突然……”

“京師中髡賊密探眼線遍布,在下不得不如此。”青年書生低聲道,“此間無外人,可與先生密談”

“不知先生台甫……”

“敝姓樂,”青年道,“當然,是假名。”

如此坦率倒是讓錢太衝一怔,隻聽對方繼續道:“在下與髡賊算是老相識了。髡賊恨之入骨。不得不如此。”

錢太衝當即表示理解,再次問及來意。

“先生今日為皇上召對,說了許多髡賊的內情。皇上的意思,大概先生也是明白的。”

“是,皇上似有伐髡之意。”錢太衝道,“髡賊如今已成朝廷心腹大患,隻是朝廷諸公至今尚在懵懂之間,未曾看清大局!”

“先生說得不錯。隻是這伐髡之舉,萬萬使不得!”

錢太衝不解:“即是心腹大患,為何使不得呢?髡賊盤踞兩廣,儘收兩廣錢糧人口,假以時日,其勢愈強。朝廷若是一味姑息,將來髡賊豈不是勢不可擋……”

“先生說得不錯。隻是官軍伐十死無生!朝廷如今還有多少錢糧人馬,能經得起如此挫敗?精銳一失,流寇東虜趁勢再起,朝廷又到何處去籌措錢糧,再練兵馬?”

錢太衝一時語塞,以他的經曆見識,自然無法說朝廷必勝。但是心理上還是很抵觸官兵必敗的結局。躊躇道:“不至於此吧?”

再一想,朝廷從王尊德兵敗澄邁起到如今。四處生火,八方冒煙,不算小股流寇暴民,隻中原的流寇、西南的土司、關外的建州,幾乎無日不在打仗,還能剩下多少精兵。如果在廣東戰敗,從各處抽調來的精銳折損一空,接下來的局麵可想而知。

想到此處,他不禁呆住了,喃喃道:“伐是敗,守禦亦是敗,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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