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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說了,彆說是交通問題這種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的事,就說我管的消殺滅這攤事吧,你猜前線衛生所裡最常見的致死原因是什麼?”
“是什麼?”
“細菌性痢疾,差不多能占到五分之一。”傅良奇的臉色有點不好看。自從他當上了廣東衛生防疫口的負責人之後,全省的衛生防疫加上消殺滅都歸他分管――理論上比他在臨高的上級雷恩管轄範圍大多了,但是他能獲得的資源麵對如此艱巨龐大的任務實在太可憐了。
痢疾在這個時空的存在非常廣泛,但是預防也不難。這種顯然是由飲食不潔淨引起的疾病能夠引發這麼高的病死率,說明工作做得非常不到位,這會讓他的述職報告很難看——當然其實問題也不大,畢竟元老院站得起點實在太低了,任何一點進步在外部看來都是成效斐然。
“不應該啊。”宋君行有點意外:“是消毒劑不夠用?”
“消毒劑嘛,從來就沒有夠用過。主要是老毛病:執行不到位,我們的後勤人才其實也短缺得很,而且因為受到的重視不夠,情況可能還要更嚴重一些。”傅良奇解釋道,“我又不可能跟著到每個連隊去挨個監督他們搞消殺滅工作,隻能傳達精神和要求,但是要求提得太高了毫無意義,因為根本就沒有一個連隊能達得到。”
“彆說連隊了,你知道衛生所裡的院感控製得多糟糕嗎?”宋君行哼了一聲,“到處都在借床,借來借去搞得隔離工作亂七八糟,肺炎的病人、痢疾的病人和燒傷的病人都擠在一個帳篷裡,還床挨著床!要我說,這就是上頭要求大乾快上搞出來的人才短缺,到處都是混亂管理,這跟你消殺滅沒關係,你就算把水都消成蒸餾水也攔不住。”
宋君行所謂的“院感”,全稱叫做“院內感染”,顧名思義,就是指住院病人在醫院內獲得的感染,包括在住院期間發生的感染和在醫院內獲得、出院後才發生的感染,但不包括入院前已已獲得或者入院時已處於潛伏期的感染。院感管理是現代醫院非常重要的工作內容,涵蓋了大大小小、方方麵麵的內容,小到醫務人員洗手、手消毒的“手衛生”,大到係統的醫務人員職業防護規範和專業的隔離病房,都屬於院感管理的範疇。
元老院的醫院自然也有院感管理工作,前線衛生所自然也有——雖然是放在了大雜燴的“醫政管理”這一塊裡麵,但醫政管理人員和一線的醫務人員一樣,采用的人員有相當部分屬於突擊培訓的成果,不管鄧科長如何吹省港總醫院是“世界一流醫院”,也無法掩飾裡麵99%的從業人員水平的低下。
而且就算這些管理人員都能達到舊位麵的要求,也並不能解決全部問題。傅良奇感覺到,部隊的整體衛生意識絕對不是靠著幾個衛生員宣傳個一兩年就能建立起來的。
傅良奇此來不是作為一線臨床醫師,而是來指導營區和駐地衛生防疫工作的,基本上也就差不多就是他自居的“消殺滅”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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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良奇來兩廣前對衛生防疫狀況是有“充分的心理準備”的,但當他看了之前幾位元老的報告後才發現,在尚未全境平靖的兩廣地區執行防疫工作要麵臨重重困難:哪怕這種工作的範圍僅僅局限在部隊裡。
兩廣地處亞熱帶,氣候濕熱,密林叢生,而且地形比較複雜,非常適合有害醫學昆蟲、動物和微生物的孽生繁殖,蚊蠅虻蚋、蛇鼠螞蟥到處都是。小冰期並不能使這裡的夏天變得舒適和衛生。
傅良奇從這前線的報告裡總結過,準治安區的疾病譜主要是瘧疾、細菌性痢疾、鉤端螺旋體病、斑疹傷寒、恙蟲病、蟲媒病毒病、寄生蟲病一類,大抵還是感染性疾病,而且疫情都非常嚴峻。從自然環境上來看,明末的廣西簡直是個“濕熱病蟲害”五毒俱全的病源庫,在遭逢明末亂世的大背景下,這些問題隻可能更加嚴重。治安戰期間,前線部隊經常需要曠日持久地追剿殘匪,雖然戰鬥烈度不高,但體力消耗卻並不小,再加上吃穿用度不比後方,人員抵抗力出現了顯著的降低。雖然已經在全力執行戒嚴製度,但畢竟元老院在準治安區控製力度不強,人員流動性大,作戰部隊又不得不經常進入自然疫源地和疫區作戰,傳染源控製起來非常困難。
在正式介入兩廣之前,林默天曾經申請頭批支前,跟公共衛生口的幾位元老搞了一點衛生偵查工作,大致搞清了準治安區的衛生情況、傳染病譜、地方病流行情況和水源水質情況。其實結果也並不出乎意料,最主要的還是腸道傳染病和瘧疾。由於無處不在的運力問題,消殺滅藥械並不是隨要隨有的,又沒有充足的疫苗,林默天隻能搞了些權益的辦法,比如借鑒舊位麵解放軍的經驗,搞了一套“三打兩分一保管”的製度,也就是“炊事員專人打飯、打菜、打湯,分水洗手、洗碗,碗筷自行保管”;又如專門給炊事員安排了統一查體,重新篩了一遍相關病史;或者用更加密集的宣傳教育攻勢強調常規的飲用水消毒和禁止喝生水之類,為的就是防止腸道流行病的爆發。
但是仗打起來就往往顧不了那麼多了。成千上萬的小部隊分散在全省作戰,即使在縣城裡的衛戍部隊的條件也好不到哪裡去。執行清剿和巡邏任務的時候,食宿條件就更談不上了,製定下發出來的衛生防病措施大多是一紙空文。即使是前線衛生製度整頓之後,傅良奇麵臨的情況仍是如此。
以疫情最不樂觀的細菌性痢疾為例,由於藥品不足,對患者的救治難以及時完成,不但產生了傷亡,還積存下來了相當數量的慢性患者,成為部隊細菌性痢疾繼發感染的隱患。歸營途中的條件就不說了,互相接觸傳播根本就是無從避免的事情,回到營區後又隻能隔離少部分患者,大量的患者無法隔離,很容易出現再感染和疫情蔓延。
“而且宋哥,最近疫情還出了新花樣……你先看看這個。”傅奇良從懷裡摸出來一頁文件。
宋君行接過一看,是一封廣東大區衛生委發來的電報:
1旅衛:午江電悉。穗亦見菌痢散發,前線應依中央新規留菌樣查藥敏,及時回報。劉,林。
“依中央新規留菌樣查藥敏……有必要嗎?現在能用的抗菌藥也沒幾種,這就算做出來藥敏難道還有得選了?還不是一樣用磺胺……”宋君行有點意外,所謂“藥敏”,全稱應該是“體外抗菌藥物敏感性試驗”,是典型的抗生素時代的一種檢驗方法。簡單來說,就是在可供選擇的抗生素有很多種的情況下,把從患者感染灶取得的細菌樣本在體外培養,加入不同的抗生素觀察細菌對這些抗生素是敏感還是耐受。顯然,這對於幾乎隻有磺胺可用的元老院來說並不是什麼有用的檢查。
“我之前給廣東拍了封電報,彙報了一下這邊菌痢疫情的情況。”傅奇良接過電報說道,“現在看來,廣州也出現了菌痢,隻不過是散發。不過專門回電讓我們做藥敏可真是頭一次……反正也是執行命令,我就做了個藥敏,這一做還真發現新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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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新問題?”
“你也說了,覺得藥敏沒用,對吧?反正現在能用的也不過隻有磺胺罷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到目前為止我們基本上沒有對任何一種細菌做過藥敏檢查。”傅奇良表情越來越凝重,“我收到的痢疾菌株有宋內氏和福氏兩群,用來做藥敏的全是福氏,你猜耐藥比例多少?平均20%!最高的能到74%!”
“這麼高!”聽到這個數字,本來沒怎麼往心裡去的宋君行也嚇了一跳。
元老院目前大量應用的抗生素,隻有磺胺和土黴素。以磺胺為主――這種曾在人類與細菌延續千萬年的戰爭中開辟先河的抗菌藥物雖然經過了時間的檢驗,卻在舊位麵被逐漸邊緣化,這種情況的出現不是沒有道理的。磺胺類通常被認為隻有抑菌作用而沒有殺菌作用,在舊位麵已經形成了非常嚴重的耐藥問題。元老院生產的磺胺純度有限,又沒有甲氧苄啶作為增效劑,因此耐藥問題是所有人都知道遲早會來的事情,而且細菌性痢疾本來也是磺胺類的首選適應證之一,用量很大,這次耐藥菌在痢疾杆菌中發現也並不出乎意料。
隻是大家都沒想到,這一天會到來得這麼早。
雖然目前出現的耐藥菌株比例並不高,但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兆頭,在藥品本來就不足的情況下,耐藥菌株的出現對於本來就不樂觀的痢疾疫情無疑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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