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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濃烈的屎尿和黴爛的臭氣撲鼻而來,解邇仁立刻捂住了鼻子。
牢房裡光線極其昏暗,過了好一會他才能看清屋子裡的模樣:厚厚的磚牆,泥土地,裡麵隻有一張竹板鋪,上麵淩亂的堆著些發黑黴爛的稻草。角落裡放著一個陶罐,散發出一陣陣的惡臭。
牢房門狹窗小,窗欞堅固,光線隻能透過一絲,牢房內昏暗潮濕,牆磚的牆體上黴痕斑斑,牆角下都是青苔,可以想象這裡潮濕惡劣的環境。難怪古人瘐斃的犯人很多――這種環境下極容易得病,又沒有醫藥和好的照顧,頃刻就會送命。
牢頭陪笑道:“裡麵臟臭,老爺莫要久留――汙了你老的眼!”
解邇仁搖搖頭:這鬼地方也太可怕了。不過他沒說什麼,眼下事情多如牛毛,根本顧不上來處理這些問題。他想起就“廣州縱囚”事件專門出過通報,要各地的“主任”們不要輕易全部開釋在押犯――他現在完全能理解士兵們的舉動了――這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麼!
聽聞首長要親自到牢房裡來審美,府牢裡的牢子都迎了出來。解邇仁看了看,倒也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模樣,和他看到的大明普通百姓並無多大區彆,衣服也是灰撲撲的。
不過他聽社工部的元老說過,衙役們地位低下不假,但是靠山吃山,各有一套弄錢的法子,隻要是正式當差的,不說發財,弄個衣食無憂是不成問題的。
穿過狹長的院子,到底是一個和普通牢房呈“丁”字形院落,這便是所謂的“死牢”了。
死牢亦不大,東麵便是關押死囚的牢房,南麵是兩間小屋,這便是牢子們日常起居值宿的地方。院子的西壁上鑲嵌有一座小小的神龕――牢頭說:這便是“獄神廟”了。
原來這“獄神廟”並無房屋,要是把神龕上方遮風擋雨的頂簷下麵的麵積全部算進去的話,還不到半個平方米。彆說審案,就是避雨都勉強。
“獄神廟”靠北麵的牆角有個洞,可以直通外麵,牢頭說這叫“死囚洞”――實際上死囚一般都在法場處決,實際上是拖瘐斃在獄中的犯人屍體,照規矩屍體不能從大門出去,所以都是通過這個洞被拖到外麵。
這地方也太小了吧!解邇仁暗暗腹誹,整個梧州府牢也就這點地方了。他大概估算了下,滿打滿算不過六百多平方米――這能關押幾個犯人?
“獄神廟”既然根本不是“廟”,自然也沒法在廟裡審問,所以這審案的地方便移到了南麵的兩間小屋裡,這兩間小屋裡一間有床鋪,供牢子們休憩,外一間卻是牢子們拷打囚犯的地方,牆邊各式枷鎖刑具琳琅滿目,上麵還沾染著黑色的斑斑血跡,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解邇仁有些厭惡的看了一眼,心裡有些後悔乾嘛不把人提到堂上去審,現在既然來了也不便再反悔,就在這裡克服下好了――這些刑具也算渲染下氣氛。他點點頭:“就在這裡吧,把人提來。”
兩個牢子應了一聲,趕緊去了。牢頭忙把一把椅子端到正中,便算是解邇仁的“公座”了。
不多片刻,兩個牢子便將女刺客帶了進來。
說是“帶”,實際是“架”,不但蓬頭垢麵,衣衫破碎淩亂,連腳上的繡鞋也沒了,用腳帶胡亂的纏著,拖在地上。好似被嚴刑拷打過一般,把解邇仁嚇了一跳――這是這麼回事?
他皺了皺眉道:“怎麼?已經有人審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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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牢子略略尷尬的笑笑,班頭卻已經知曉怎麼一回事了,忙稟道:“這女子入獄之後極不安分,不但辱罵老爺辱罵元老院不絕口,還幾次尋死覓活,不得以教了她點‘規矩’――這都是牢裡的老規矩了。”
解邇仁點點頭,看這女刺客形容萎頓不堪,衣衫上還有血跡,顯然這“教規矩”相當的殘酷。他隱隱約約也知道大明監牢中對囚犯的種種殘虐行為,心裡不由的有些同情這女子了。
“跪下!”
隨著牢頭的一聲嗬斥,女子哆嗦了一下,頓時癱跪在,一跪之下,大約是觸到哪裡的傷痛之處,身子又是一顫,隻小心翼翼的側身跪著。
解邇仁這才能清楚的看到這個意圖要取他性命的女子,見這女子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不算如何出眾。從服裝的質地、白皙的皮膚、纏足等體貌特征都說明她不是底層百姓,至少也是小家碧玉層次的。
看她的模樣,這半天的功夫大約是吃了不小的苦頭。她一個弱質女子,為什麼突然要來行刺自己呢?
雖然眼前的人是來取他性命的,解邇仁卻對她恨不起來了。反而心裡隱隱約約有些同情。
沉默半晌,解邇仁才開口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行刺我?”
女子抬起頭望了他一眼,眼神中即有驚訝又有仇恨和恐懼,見他直勾勾的盯著她看,趕緊又側下頭去,顫聲道:
“即落爾等之手,還有什麼可說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聲音微弱,說的卻不是梧州這裡流行的廣州白話,而是一口官話。解邇仁一怔:
“你不是本地人?”
女子卻沉默不語,旁邊的牢子嗬斥道:“老爺問你話呢!好好回!不老實一會爺好好伺候你!”
這一聲卻十分靈驗,女子渾身一顫,低聲道:
“民女蔡蘭,湖廣承天府人氏。”
湖廣承天府是哪裡?解邇仁不知道,他大概就知道是在湖北湖南。
一個兩湖人怎麼跑到廣東梧州來了?解邇仁知道明代女子不可能單身旅行,更不會長途旅行。多半是隨父親或者丈夫來梧州的。
再問之下,才知道這蔡蘭出身書香門第,自小定親。未婚夫去年在梧州謀了個差事,便遣人來接她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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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到的梧州不多久,梧州便陷入戰火,未婚夫自儘身亡,仆役逃散乾淨,她一個人流落在此,無依無靠。便起了要為丈夫報仇,自己再以身相殉的念頭。
“自儘?”解邇仁略略不解,“你未婚夫既是自儘,與我大宋有何關係?”
“我家夫君乃是邢丞煥。”蔡蘭說到自己丈夫的名字,低聲啜泣起來。
邢丞煥是誰?解邇仁一時茫然,還是趙豐田提醒:邢丞煥就是在梧州知府的幕僚。知府自儘之後,他也在二堂自儘,還留有兩首絕命詩。
“原來是他啊。”解邇仁恍然大悟,心裡暗罵這邢丞煥:你又不是守土之官,何必自儘?拋下這年紀輕輕的老婆孤苦伶仃!還搞的她來行刺首長我,真是造孽!
再看這蔡蘭,跪在地上哭的傷心,梨花帶雨倒亦有幾分動人之處,解邇仁心裡微微一動――這小娘子也挺可人的。
有了這個思緒,心腸也軟了起來,口氣放緩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你那夫君也好沒意思,他又不是大明的官兒,何必跟著那胡知府自儘殉國?拋下你一個人流落他鄉!真真是無情的很!”
這話說的“不合官體”,不論是衙役牢子還是蔡蘭都是一愣。隻有趙豐田久在首長身邊,對元老們的思維模式很是了解,隻是鼓著嘴一本正經的站著不言語。
“我元老院攻打廣東,是吊民伐罪而來,是為拯救大明受苦的百姓而來。那胡知府冥頑不化也就是了――好歹他還受過崇禎的皇恩,當過幾年官兒,吃過幾年俸祿。你丈夫不過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竟然也跟著胡知府去自儘!真是個糊塗人。真是辜負了你這樣的好女子。”解邇仁覺得沒什麼好問了,他心裡存了念頭,原本“就地處決”或者“押回臨高發落”的打算已經取消了,在憐香惜玉的情緒的左右下,他起了“改造”的念頭。
實話說,解邇仁並不缺少女人,蔡蘭也不是什麼天姿國色,魔鬼身材,但是有什麼比改造一個恨你入骨的“敵人”的女人,讓她最終死心塌地更能讓人有成就感了呢?正所謂男子的最大之樂事,在於壓服亂眾,戰勝敵人,奪取其所有的一切,騎其駿馬,納其美貌之妻妾。
解邇仁道,“她雖然意圖行刺,亦算事出有因,情有可憫,我也無意深究――一個可憐的孤弱女子,也不必再押在牢中,幫她收拾一下,先押到土地祠再聽候發落。”
這土地祠亦是地方衙門中的建築,位置就在衙門的大門和二門之間院落的東側,正對著西麵牢獄的大門。
這地方衙門裡土地祠卻是明代的特色,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發明。據說這位叫花子出身的皇帝,曾在民間目睹元末吏治的腐敗,所以開國之後,就以倡導廉政為鞏固政權的急務。除了在衙門裡設立“上天難欺”的戒石外,詔令全國“府、州、縣、衛之左特立一廟,以祀土地”。除了“祀土地”之外,凡是凡貪汙額達60兩銀子以上的官員,一律梟首示眾再“剝皮實草”。據說剝皮的場所就在土地祠內,所以又名“皮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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