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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銘送走夥計,關上房門,這才舒了一口氣。一種難得的輕鬆感籠罩在他的心頭――自從他從佛山出發混上商船,還沒有真正的獨處過,整日都在小心翼翼的偽裝下生活。
眼下這間房間雖然即小又簡陋,卻是關起門來自成一統的小天地,讓他可以暫時卸掉偽裝。
謹慎起見,他先將房間檢查一番。古代黑店甚多,甚至通衢大道上都有黑店。將投店旅客謀財害命甚至宰了做人肉包子這種事都是真實存在過得事情――林銘自己就經手過這樣的案子,他又是常外出的人,對旅店安全自然要關注幾分。
這為民旅社雖然是髡賊所開不會是黑店,卻也是龍潭虎穴。自己得萬分小心才是。
林銘逐一檢查了床下、櫃子裡,又細細檢查了房門和窗戶,確認沒有窺探孔和機關暗銷,這才將包裹下收拾東西。
包裡其實也沒太多東西,幾套換洗的衣服,二雙鞋子――還是從佛山帶出來的,在船上不穿鞋,基本用不上。再有就是一個墨盒了。為了方便隱藏身份,林銘儘量少帶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兒,就連那隻從不離身的匕首也沒有帶過來。
他隨身帶得錢財很少,上岸之後已經大多數都換成了流通券,隻留下幾個銀洋貼身帶著以備危急時刻使用。
收拾妥當,林銘便到一樓去衝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準備上“海興號”去“見工”――以他一路上的觀感,他已經知道髡賊對“流民”的控製極嚴,他從博鋪一路行來,街上沒有一個乞丐和走江湖賣藝的就已經說明了這點,而且他亦聽說裡經常“抓浮浪”,沒身份證和就業證的人一旦被抓就會送去采石場或者采砂場去乾上幾個月活。自己若是沒有穩定的工作,在臨高活動就會冒很大的風險。
就業合同上有鋪子的詳細地址,東門市這裡道路整齊,又有許多路牌指引。林銘在旅社裡找了份地圖先看了幾遍,很快就找到了海興號的所在。
海興號門臉不大,隻有一開間大,招牌倒是很大,上麵是鬥大的金字,和門臉不大相配,有些像小孩戴大人帽子的感覺。
臨高的商鋪是不許掛幌子的――以免影響交通,所以林銘一時半會看不出這裡做得是什麼買賣,走進去才發覺這裡做得是山貨生意。櫃台上麵掛著各種山貨土產的收購價格。
夥計迎上來招呼,他趕緊說明自己是來見工。便被夥計帶到後麵的賬房――這才發覺這東門市的商鋪都是門麵窄,內裡深。掌櫃的是個廣東人,說得一口廣府官話,兩人一開口便覺得很是親近。
林銘在廣州時候對商戶就有相當的了解,一看這鋪子裡的裝潢和掌櫃夥計言談就知道,海興號的門市生意不過是維持個門麵而已,實際上是做批發大買賣的商戶。這家字號的東家在髡賊和大明都應該有很深的關係。
“既然是鄉裡鄉親的,來這裡討生活,我當然要照應。”掌櫃的自報家門姓錢,年輕時候起就受東家的委托在海南和黎民做山貨土產的買賣,算是個“瓊州通”,“你既然通文墨,就在我這裡的賬房做個文案就是。”
“多謝錢掌櫃!”
“不必客氣,我看你的摸樣周正,大約從前也是個讀書人家的子弟,淪落到此自然是有一番緣故。不過澳洲人這裡,不問過往,不敘舊事,你隻要好好做事。混個溫飽度日也是不難的。”
“是,全靠錢掌櫃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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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人這裡法度森嚴,邏察如網。犯了事的人休想逃出他們的掌心。你平日裡要好自為之,莫要觸了他們的律條,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是,小的明白。”
“你現在可有下處?”
“小的住在為民旅社。”
“那地方人雜,你簽完合同就搬過來住吧。咱們這裡空房子還有幾間。省你幾個房錢。”
林銘連聲答應,錢掌櫃在合同文書上蓋了章,將一聯交給他,囑咐他儘快交還到介紹所去。又在他的就業證上寫上某年某月某日錄用的字樣,蓋上章。完事之後有叫來個夥計:
“你帶著這位林先生,去派出所報個戶口。”
清查戶口在大明的保甲體係裡也是一項製度,林銘自然不陌生。當下跟著夥計出去了。
領他去的夥計年紀很輕,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隻是麵黃肌瘦,倒似久病初愈一般。林銘知道這就是今後的“同事”了。為了將來工作便利起見,自然是要好好籠絡一番的。當下便尋個話頭和他聊開了。
然而他的廣府官話對方卻完全聽不懂,林銘隻好改說官話,對方卻聽明白了。
大約終日悶在店裡無聊,小夥子倒是很健談,很快林銘就知道他叫王興隆。是去年剛到海興號當夥計的。
“王兄弟能說官話,不是廣東人士吧。”
王興隆的臉色卻一下陰沉下來:“實不相瞞,我是山東萊州府人士。”
“萊州?”林銘原本隻知道天下行省有個地方叫山東,至於萊州那是完全沒概念的。但是二年多前登萊大亂的消息傳來,萊州這個地名也就深深的印在腦海中了。
“那不是……”
“正是,二年前鬨兵亂的地方。”王興隆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慘不忍言!”
“我在邸報……”林銘發覺這話不妥,等閒的市井百姓沒人看那玩意的,趕緊改口道,“我聽人說邸報上登了不少消息,亂兵勢大,幾乎將山東全省荼毒,幸而有前登萊巡撫孫元化率領縉紳死守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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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孫大人呢,沒有澳洲人,萊州早完蛋了。”王興隆撇了撇嘴。
這話頓時引起了林銘的興趣,孫元化開始死守萊州,後來又協助平叛,功勞很大。據說他朝中有人幫忙活動,所以雖然叛亂是在他任上發生的,後來的處分卻很輕,隻得了一個革職的處分。而且依然留在登州“幫辦遼東軍務”。
沒想到這場兵變還牽扯到孫元化!錦衣衛的政治嗅覺使得他全身的都立刻興奮起來。他故意說道:
“這裡離登州、萊州少說也有幾千裡,澳洲人如何能幫孫大人?再說孫大人是朝廷命官,怎能與澳洲人私下勾連?這……這……太匪夷所思了……”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王興隆到底年輕,哪裡知道這溫文爾雅的“文案師爺”是個錦衣衛,口無遮攔道,“澳洲人在萊州海邊的荒島上設了個寨子,專門收容兵亂的災民,圍攻萊州的叛兵去攻打,被澳洲人打了個稀巴爛,死傷好幾萬,又死了許多悍將,連從登州弄來得大炮也被澳洲人繳去――若不是有這一場大戰,萊州怎麼守得住?”
林銘點頭:“原來如此。”他略感失望:原本以為能從這小夥計口中得到孫元化和髡賊暗中勾結的重大消息,沒想到不過如此。
不過,這個消息依然很有震撼力。髡賊的觸角原來遠不止在兩廣福建而已!登萊不是什麼富庶地方,髡賊居然也將手伸了過去,還設立寨子專門招納流亡――其心可誅!
孫元化作為登萊巡撫,對他們立寨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叛兵在圍攻萊州的時候居然會分兵去攻打髡賊的寨子……這其中雙方即使沒有勾結也有某種默契。再想到孫元化居然能滑過去――林銘不覺背後發涼,莫非髡賊的手已經到了京師,伸進了朝堂之中?!
“幸而澳洲人設了這個寨子,山東的許多百姓才得以活命!”王興隆歎了口氣,“雖然背井離鄉,總也好過填了溝渠!”
“哦?如此說來豈不是這裡登萊百姓很多?”林銘問道。
“少說也有十萬多人。都乘著澳洲人的大船,一船一船的運來。碼頭上那是人山人海……”
十多萬!這個數字又一次震撼了林銘,澳洲人一下弄來十多萬山東百姓做什麼?
言談中,林銘知道王興隆今年隻有十八歲。原本是萊州府中等商家。讀過書,學過時文,每次縣裡的童子試都是名列前茅,是秀才的熱門人選。家中頗有些薄產。奈何登萊兵變將這一切都化為飛灰。萊州雖然並未破城,但是他家的鋪子產業大多在城外,在激烈的攻防戰鬥中全部家產灰飛煙滅。父母家人死得死,散得散,隻剩下他一個人帶著堂妹逃走。
他並不是乘船到臨高的,而是從萊州一路往西,逃到濟南府――濟南有他爹的親戚,亦是生意上的夥伴,沒想到這親戚見他全家敗落光了,對他毫不理睬。
王興隆眼見親戚靠不住,想到自己也接觸過的幾個去過臨高的商人,當初聽說他對“澳洲雜學”和“澳洲貨”很感興趣,曾經建議自己去臨高看看。
澳洲人既然在龍口設寨收納難民南下,顯然是急需人口。自己現在已經是破家之身,在大明隻有凍餓而死,不如乾脆南下投髡――聽聞臨高是個太平去處,做生意也好,替人當夥計也罷,總能養活自己和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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