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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縣學平日裡十分安靜,如今收容了數百鄭氏家族的人口,變得喧鬨不堪。大人的說話聲,小孩的哭鬨遊嘻聲。廳堂裡,不時冒出生活做飯時的青煙。
僥幸隨著鄭芝莞逃走的鄭氏集團的鄭家族人和掌櫃、將領們的家眷自從逃入晉江縣城之後就一直寄居在這裡。鄭氏集團在晉江、南安兩縣有很大的勢力,不少人置辦有產業,因而有財勢的人很快就各自投親靠友或者到自己的莊子上去住了。縣學裡的人便漸漸的散了。然而安平城內逃出的混飯吃的遠方外支的族人、中下級人員的家眷、失散的仆役、夥計和親兵,無處可去。苦苦在這裡等著返回安平的日子。
就在這縣學的後麵一進的廳堂裡,百十個人在大廳、廂房和院子裡濟濟一堂,有許多是膚色黝黑的黑人士兵,還有不少是帶著太刀的日本武士。
統太郎一乾人帶著鄭森從金門島上逃脫之後,不敢在岸邊久留,統太郎畢竟是外國人,對沿海的地理不大熟悉,便帶著鄭森逃往他曾經多次去過,路徑最為熟悉的晉江縣城。
沿途統太郎收容了不少散兵遊勇,一路奔逃到晉江。晉江縣城內已經聚攏了許多從金廈。安平等地逃出來的鄭家族人。
然而,城裡地位最高的鄭芝莞似乎對鄭家的繼承人毫無興趣,連形式上的拜見都沒有來一下,隻是打發仆人送來了些錢米衣服,再也沒了音訊。
除了鄭芝莞之外,鄭氏集團似乎象是將他們忘了一般,始終沒有人來過問統太郎一行人。如此的漠視讓統太郎很是吃驚:家中的當主已經死了,留下的少主就是當然的繼承人,為什麼沒有人來擁立?他開始以為是其他人還不知道鄭森已經掏出虎口,便派出人四麵去尋找脫逃出來的十八芝成員,特彆是鄭氏的“一門眾”,但是到現在為止,一個人也沒有來。
縣學裡聚集的散兵遊勇都把少主視作救命稻草――他們都是下層,沒多少積蓄,鄭家一旦完蛋,他們就成了失業無著之人,當然都巴望著少主能夠繼承家主的位置,自己好歹有個“共患難”的情分在內。
統太郎雖然對鄭氏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所知不多,但是也知道統帥鄭芝龍沒了之後,要把鄭家的人收攏到一起是十分困難的。
由鄭芝龍的長子鄭森來繼承父位,從形式上說是沒有問題的。但鄭森今年才七歲,明眼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有能力來統禦鄭家度過危機。
鄭森登位,勢必要有強有力的輔佐人才能掌控局麵。
照理說,這是攜天子以令諸侯的好機會,輔佐少主的權臣篡奪權力,作威作福的事情,在中日兩國都不乏其例。鄭森應該是香餑餑才是,沒想到居然完全無人問津。
連鄭芝龍的兄弟都沒有表示出要輔佐自己這個侄兒。隻有鄭芝鳳派人送來過錢米,說安平、金門、廈門都已成瓦礫,一時間無法安置,隻能委屈他們繼續在縣學居住。然後便再無下文了。統太郎畢竟是外國人,對此一籌莫展。
這些日子來,隻有死裡逃生的馬托斯帶著黑人衛隊的殘部幾十人來到了這裡,不過這個非葡混血兒也拿不出什麼建議。
現在統太郎能夠商量的人隻有一個錢太衝。
這個錢太衝原是某位鄭芝鵬麾下的一個普通文案師爺,據說原本是廣東人,被人推薦來混碗飯吃。如今主人戰死,他也就成了無業遊民。
統太郎覺得錢太衝是個很神秘的人,他雖然是個書生,卻皮膚黝黑,身材健壯,手腳上都是老繭,看上去像個勞苦出身的人,有一次統太郎看到他打水洗澡,發覺他身上還有不少傷痕,似乎是曾經上過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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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錢太衝幾乎從來不說他過去的事情,經常一個人坐著發呆。直到幾天前,統太郎想請一個使者去鄭芝鳳那裡當說客才和錢太衝有了交際。
統太郎認為,鄭芝鳳是鄭森的叔叔,又是鄭家的實力派之一,由他出麵來輔佐少主是最為合適的。因而一直想說服他。但是他畢竟是個日本武夫,當說客實在有難度,於是他就看上了這個沉默寡言的書生。
錢太衝一言不發的帶著盤纏去了,幾天後他回來――除了帶來了幾百兩銀子之外依然一無所獲。
“他不願意派人來迎接少主?!”統太郎失望至極。
“隻說目前金門島上一片廢墟,又有許多屍體沒有清理掩埋,少主移居過去,生活起居諸多不便,還請少主在晉江多將歇一段日子。”
“混蛋!”統太郎罵道,“老爺屍骨未寒,他們就已經這樣對待少主了!”
統太郎這麼生氣是有道理的,因為昨天他派了個使者去鄭芝莞那裡,要求他將鄭家在晉江縣境內的一處田莊打掃出來,讓鄭森一行人移居進去――幾百號人住在縣學裡諸多不便。
沒想到已經接受了晉江縣境內所有鄭氏田莊的鄭芝莞竟然以“髡賊匪患未清,住在城外不安全”為名拒絕了。
“看來隻有找鄭聯鄭彩兄弟了……”統太郎一籌莫展。
“找他們不是與虎謀皮嗎?”錢太衝說。
統太郎一愣,到現在為止這個書生還沒發表過什麼具體的看法,現在他肯說出自己的見解了,不由得精神一振,趕緊說:“以先生的高見呢?”
“高見沒有,不過連親叔侄都不願意出頭,何況他們是外人。”錢太衝有點落寞的說道,“鄭家兩兄弟原本就是獨立的勢力,後來投奔到將軍麾下的,原本就是借得將軍的勢力,如今將軍死了,他們又占了廈門島,大約是打算自己做自己的買賣了,還要擁立少主做什麼?”
統太郎深感失望。
“廈門島已成了鄭聯鄭彩兄弟的天下吧?!”
“漳州灣裡如今是戰國七雄。”錢太衝不屑的說道,“一個個都在打自己的算盤,唯獨和少主沒什麼關係。”
就在鄭森等人在晉江縣學枯坐的時候,沒有戰死和被俘的十八芝成員們正在鄭氏集團的屍體上展開激烈的爭奪。
實力最強的鄭芝鳳搶占了金門島,鄭芝豹占領了小金門島,鄭聯,鄭彩兄弟占據了廈門島。鄭芝莞雖然從安平逃走的時候動作很快,但是聽聞髡賊已經退出安平,立刻武裝了自己田莊上的莊客,並自己親兵、家丁,大張旗鼓的“收複”了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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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的鄭家部將或者投靠某一勢力,或者占據漳州灣內某處小島,有的勢單力薄吃不準風向的,就靠在岸邊或者進入九龍江、石井江,靜觀其變。偌大一個鄭氏集團,竟如同分崩離析一般。
鄭氏集團雖然在鄭芝龍手上已經建立起來了,但是內部的凝聚力還很弱,基本上是靠著鄭芝龍個人威望維持著的。眼下鄭氏集團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首領和一大批骨乾又戰死,凝聚力不強的缺點立刻就暴露出來了。
在這個有船有人就是草頭王的大海上,鄭芝龍的嫡子這個名義沒什麼用,他名下根本沒直轄的實力,鄭芝龍一死,殘留下軍隊、船隻和財產都被集團高層中的幸存者迅速瓜分掉了。除了鄭芝龍的近衛黑人衛隊和日本人衛隊,誰也沒把他當回事。
至於將領和掌櫃們,他們勢單力薄,隻能投靠某一方,將自己的未來寄托在一個七歲的小孩子身上那更是不可能的。
“可惜我沒有兵了。”統太郎雖然隻經曆過戰國亂世的一個尾巴,但是深知武力的重要性,但是這次慘敗黑人衛隊和日本人衛隊損失慘重,陣亡的,被俘的,失散的,差不多損失殆儘。
“現在彙集在這裡的人,大概都願追隨少主吧。”錢太衝突然說道。
“那能有多少人,”統太郎說,“我手下加上馬托斯的不下,總共才不到二百人。”統太郎忽然明白了錢太衝的意思,問道:
“你是說……”
“人少不要緊,隻要敢打仗一樣比烏合之眾強。”錢太衝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神采,“再說,我們也未必需要打仗。”
在鄭氏集團雖然已經形同分裂,但是好歹他們還是同宗同族。目前形勢還不會出現同族相鬥的局麵,隻是圍繞領導權的各種形式的鬥爭將是不可避免的。在這樣的時刻,親兵的多寡確是個關鍵問題,但絕非主要問題。
統太郎意識到這個書生有著明確的打算,是個“謀士”,他現在正缺少一個能出主意的人,趕緊說道:“請錢先生教我!”
錢太衝卻一笑:“統將軍,你是東瀛人,為什麼要保少主登位?鄭家存亡與你又有何乾係呢?”
“這是將軍臨終的托付。”統太郎亢聲道,“我等被迫從東瀛出走,這些年來一直在將軍麾下效命,得以衣食無憂,生活優渥。知恩圖報,難道不應該嗎?”
“嗬嗬,說得好!”錢太衝點點頭,“那我就幫你。”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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