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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絲雅在笨港下了船,去找郭懷一接頭。
台南的笨港這一帶雖然表麵上是荷蘭人的勢力範圍,實則荷蘭人在這裡並無實際控製,隻有一個傳教點。這裡的福建移民大多是顏思齊、鄭芝龍一手安排移民而來得,除了向荷蘭人繳納人頭稅來獲取荷蘭人的武力保護之外,基本上是由大大小小的華人村長寨主控製。而這些人又都聽命於台南的漢人移民的首領郭懷一。
郭懷一從表麵看隻是當地的移民村落油車行村的村長而已。實際上是鄭芝龍安排在台南的代理人。這在福建移民中並不是什麼秘密。即使是荷蘭人也很清楚郭懷一在華人中的強大影響力。
李絲雅假扮成男子,在鄭芝鳳派來得人的護送下,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落油車行村,在這裡的一座富有閩南風格的大宅中見到了郭懷一。郭懷一是個中年人,看摸樣和本地的閩南地主沒什麼兩樣:黝黑的皮膚,深深的皺紋,雖然是地主,也要自己帶著雇工下地乾活。待人接物也很是和氣,李絲雅雖然是第一次到台灣,她的消息卻一直很靈通。她知道郭懷一從顏思齊時代就受命來到台南主持這裡的移民墾荒了,是鄭芝龍都要尊重幾分的大夥裡的元老級人物。
然而鄭芝龍對台灣並不十分重視。自從他控製安平之後就開辟了直接前往〖日〗本的貿易線路。對台灣這個貿易上的中轉站興趣不是很大,除了鼓勵閩南移民之外,對如何增加實際對台灣的控製力沒有hua費很大的心思——當然他眼下也沒有這個精力。
因為缺少大陸上的支援,郭懷一不得不依靠自己來組織自衛。他的方針很簡單,在大方向上臣服於荷蘭人,向荷蘭人繳納人頭稅。出勞役,同時還向荷蘭人提供各種台灣的貿易商品——台灣的主要輸出品鹿皮大多來自閩南移民的獵人或者冒險和土著交易的小商販之手。這使得荷蘭人視台南的閩南移民是“有用的百姓”也願意用武力來保護閩南移民。曆任商館總督不遺餘力的討伐土著人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保證閩南移民的勞作安全。
當然,荷蘭人自身的實力也很有限,有時候自顧不暇。所以在小的方麵,他隻能鼓勵各村寨組成鄉勇來自衛。移民到台灣的福建人基本都來自閩南地區,原本就濃重的地域色彩,加上移民往往又有以宗族為單位移居的。很容易就形成了一個個以地域、宗族為核心的小集團村落。形成了許多土豪。
閩南移民土豪集團一直到清代收複台灣之後依然把持著台灣的基層社會,甚至較之於大陸更為嚴重。加上嚴重的瘧疾問題,外來的官吏衙役往往水土不服,坐不滿任期就病死。清代設在台灣的一府二縣對基層毫無控製力。甚至派衙役官吏下鄉辦事都有人身危險。後來乾隆年間起事的林爽文,本身也有這一背景。
郭懷一就是這一土豪集團的盟主,李絲雅很清楚,他和鄭芝龍在“大幫”中的地位是一樣的,有很大的威望和權力,但不是絕對的令行禁止。
因而她決定對郭懷一儘量少說話,隻說和任務有關的事情。
她出示了鄭芝鳳的信物,郭懷一凝視半響,當下將她請到內院用茶,兩人秘談起來。
李絲雅的來意。郭懷一已經知道。早在數天前,就有一名信使帶來了鄭芝鳳的書信。他一直在等著她的到來。
李絲雅最關心的是澳洲人在台灣的具體情況——鄭芝鳳隻告訴她:澳洲人在打狗一帶運來了大量移民,而且大興土木修築城堡。
“姑娘”郭懷一沉吟片刻“在下還是帶你去當地走一趟,你親眼看看才好。否則,隻言片語。恐難以說清。”
李絲雅覺得這也無不可,畢竟要親眼看到了,才好製定具體的計劃,當下應允:“也好。就要有勞先生派幾個得力能乾之人給我帶路了。”
“不礙事,這個方便。”郭懷一說這裡的閩南移民最近和打狗的澳洲人交往很多。雙方經常有貿易往來,有的人還乾脆直接搬到打狗去居住了。找幾個即可靠又熟悉情況的人當向導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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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人對澳洲人什麼態度?”李絲雅最關心的此事。
“總督對澳洲人非常擔憂。”郭懷一說道“甚至可以說是寢食難安。”
漢斯?普特曼斯對澳洲人在打狗的移民行動非常的擔憂。首先是澳洲人可怕的投送能力。在不到半年時間裡,澳洲人已經向打狗運去了四萬移民。要知道從顏思齊時代開始起的閩南移民,延續了十多年的移民活動也沒有運來這許多移民。而且伴隨移民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建築材料和大量的物資。
荷蘭人在台灣換了第五任長官,才剛剛修築起一座像樣的城堡。而澳洲人從登陸伊始就修築了一座比熱蘭遮城更大的堡壘的,而且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已經完成了80%的工作量。於此同時,他們還修築碼頭,疏浚港口,大量的開墾荒地。
有著如此可怕效率和海上運力的鄰居就在不到幾十裡格之外,難怪漢斯?普特曼斯要寢食難安了。
“……十多天前,總督還請我們這些人去商館會議,要我們多小心澳洲人。”郭懷一笑著說道。
“哦?他說什麼了?”
“不外乎要我們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和澳洲人多接觸之類的話。”郭懷一說“荷蘭人很怕澳洲人把我拉過去。這樣就沒人給他們乾活、收購鹿皮,也沒人繳人頭稅了。”
“澳洲人有這樣的想法嗎?”
郭懷一搖頭:“沒有。他們從來沒派人來招攬。似乎完全對我們不感興趣。”他饒有興趣的說道“倒是我們這裡有不少人被那裡吸引了,去做買賣的,做工的都有,還有得乾脆就直接跑過去了。”
“這麼說來澳洲人在打狗是完全開放的?”
“不錯,任何人,隻要願意都可以去他們那裡做工,做買賣,就算想定居也可以。”郭懷一說“倒是〖自〗由自在,來去〖自〗由。聽說大員那邊的〖日〗本人也跑去了不少。”
“〖日〗本人為什麼要去?”李絲雅有些奇怪。
“因為漢斯.普特曼斯不許〖日〗本人按照他們的耶穌會那套禮儀祈禱,要按照他們的荷蘭的‘真正的基督教’的禮儀祈禱,〖日〗本人一直有意見。現在澳洲人那裡有耶穌會的傳教士,還有座小教堂。〖日〗本人很多都跑過去了。”
“還有這樣的事情!”李絲雅愈發明白荷蘭人長官的擔心了,〖日〗本人對大員的荷蘭人十分重要。他們雖然不像閩南移民那麼在經濟上有重要的作用,卻是荷蘭人的水手和士兵的重要來源。
現在澳洲人的手已經伸到了這裡——這幫澳洲人挖牆角的本事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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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絲雅愈發有了要重新會一會澳洲人的衝動。
了解下來的情況令她很是滿意:大員的荷蘭人充滿了對澳洲人的憂慮和恐懼。而且她知道自從東印度公司在香港和海南島都開設商館之後,大量的〖中〗國貨物從廣東轉口,對大員的貿易打擊十分沉重。
當初東印度公司在台灣設立商館,麵對變化莫測的合作夥伴,忍受種種不便和不斷的虧損,正是看中了這裡的對華貿易采購窗口的作用——公司需要在這裡吸引〖中〗國商人來銷售公司急需的各種商品。
而現在,香港和三亞已經能滿足公司的大多數需求——要不是大員在就近吸納福建的外銷瓷和靛藍上有一定的優勢,還有作為對日貿易基地的作用,否則它已經沒什麼價值了。可以想象自身的重要性不斷下降的台灣長官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於公於私,漢斯~普特曼斯對澳洲人都不會有什麼好感情,很容易被人挑撥。
至於澳洲人,李絲雅認為,既然他們也是崛起中的海上霸權,就不會對荷蘭人充滿友好的感情。說到底,他們目前的貿易合作是一種互利,這種互利之間談不上任何互信的成分。
或許在雙方的內部,都有向對方開火,一舉重創甚至摧毀對手的企圖。李絲雅為東印度公司服務過,刺探過澳洲人的情報,很清楚荷蘭人的想法。
“最近大員港內有什麼公司的重要人物嗎?”
“不清楚,我並不經常去大員。”郭懷一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就安排人去打探一下。”
“好。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親自去大員看看。”
郭懷一打量了下她,說:“恕我直言:李姑娘有點太惹人注目了……”
在台灣這樣的地方,普通女人拋頭露麵不稀奇——特彆是閩南婦女往往還是重要的勞動力。問題是李絲雅是中葡混血,相貌異於常人,而且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子。
李絲雅笑道:“不要緊,我化個妝就是。保證讓人看不出麵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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