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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來,你給說說。”王賜顧不得身份之類的事情,拉著他往邊上坐,要他把澳洲人的學校的事情好好的說說。
路大就把國民學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王賜聽得很仔細,他沒問路大,路甲路乙兄弟到底學了些什麼――路大沒念過書,問了也是白搭。不過路大卻很驕傲的說:他的兩個兒子學得都是澳洲人的學問。
“澳洲人的學問?”王賜一時不明白。
“對,就象這改田,怎麼劃線,怎麼挖土,都是小人的兒子路甲搞得。”
路大吹了個牛,其實路甲是作為學徒參加了農田水利的測繪而已。路大以父親的虛榮心就把這榮譽給他戴上了。
王賜卻不大相信――這澳洲人的學問他雖然不懂,但是肯定不是一個不識字的鄉下小子學得了的。
“教書的都是什麼人?”
“有澳洲的首長,也有大明的讀書人……”
“有大明的讀書人?”
“是,有好些個,有個是本地人,姓張,聽說原來是苟家莊上的……”
“是張興教吧!”
王賜知道這個人,因為張興教是縣裡掛過號的童生,雖然沒進學,卻是屬於他這個縣學教諭管轄的範圍。張興教家原本還算殷實,後來被苟大壓迫,鬨了個家破人亡。張興教因為欠糧,被抓到縣衙裡追比,還要枷號,還是自己去求情才饒了一條小命,之後很久都沒了此人的消息,沒想到竟然投了髡賊!想來髡賊一登陸就打苟家莊,多半是他勾引帶路。
他這樣做,王賜也以為並不為過,為報家仇麼!再者苟家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滅了也是去除了臨高的一害。但是報仇雪恨之後居然繼續廁身從賊,未免大節就有虧了。王賜想得設法見他一見,勸他不要再和髡賊混在一塊了――怎麼說他也算是張興教的老師。
他想著點點頭:“還有什麼讀書人?”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聽說是從廣東那邊過來的。”
“可有秀才嗎?”
“大約是沒有吧。秀才不得留在自己的縣裡才能有膏火銀子冷豬肉領嗎?”
這話原是無心之言,但是王賜聽了卻覺得有嘲諷的意思:臨高的生員彆說膏火銀子,連祭祀的時候照例有得冷豬肉都有好幾年沒領過了。這幾年每逢祭祀,用得是豬頭替代全豬,祭完了就成了他這個教諭的獨享之物了――實話說一個豬頭也不大好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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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裡敷衍著問:“學認字麼?”
“當然,當然,學認字。”說著路大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小子還要叫我學認字呢,我說沒這個功夫,也沒這腦筋!他卻說是人都學得會。還說什麼有教無類。”
王賜笑了起來:想不到澳洲人也知道這個――他接觸過的澳洲人是些言辭粗鄙之人。不過他們既然自稱是華夏子民,大宋後裔,讀幾本四書五經也不算稀奇。不過王賜想,自己在和澳洲人的接觸中沒覺得他們懂這些。幾次他說話的時候提到的四書裡的典故,那大頭目吳南海都是一臉懵然不知的樣子。
看樣子似乎是懂得很多,但是一說話卻是沒讀過書的模樣,不知道這澳洲人的學問到底是些什麼呢?他隨手翻看路大給他的小冊子,很是有些好奇,澳洲人的書信、告示、報紙他都見過,書還是第一次。
書印得很簡單,微微發黃的紙,不過摸著卻很光滑,封麵上是楷書的書名《新編國民掃盲課本第一冊(試用版)》,王賜對這書名似懂非懂,也不去管它,翻開一看吃了一驚:這書印得好精致!
紙麵精潔,字體個個端正,筆畫都是一般粗細,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這些字的大小尺寸居然完全一樣。字與字之間也沒有墨跡的汙損。看著就極其清爽。
“好書!”王賜讚了一聲。就算在廣州的大書肆裡,也買不到這樣精致的書籍――澳洲人做得東西樣樣精巧這話果然不假。
隻是拿著覺得很彆扭,書是從右麵往左開的。字還是從左往右橫著寫的,一時間很不習慣。再看下去,原來是本類似《三字經》一樣的童蒙書,也有歌謠俚曲之類,隻是一色都是俗體字。王賜的鄙夷之情不由增添了幾分――到底是去了海外,雜處於蠻夷之中,失去了華夏的正源。
再看其中的內容,文辭粗鄙不通,王賜看著隻搖頭――這算是童蒙書的話,簡直就是誤人子弟,滿篇的俗體字,寫出來不是笑死人?更不用說去應試了。他看來唯一的好處是不管歌謠還是短句,都加了句讀的點斷。省卻了蒙師的很多功夫。
翻到最前麵,卻是彎彎曲曲的鬼畫符一般的東西。王賜不識,問:“這是何物?”
“聽路甲說,這叫拚音字母。也是一種字。”
這必然是澳洲人的字了。王賜想。
“……路甲說,學校裡凡是學認字,就先從這些字母學起,都學會了,再來認字,認得就快了――”
“荒唐!”王賜大發雷霆,把書往地上一摔。先學了番字再學漢字,不是以夷變夏嗎?!這群澳洲人還敢自稱是華夏子民!一群數祖忘典的東西!
路大不知道這王老爺為何突然大發雷霆,又把兒子鄭重其事交給他的識字課本摔在地上,慌得趕緊把書撿了起來,擦了擦。
“王老爺――”
“這書,你還是彆讓你家孩子念了――誤人子弟,誤人子弟!”王賜慷慨激昂的說。
路大呆呆的望著麵孔有些扭曲的王教諭,心想這老爺是不是痰迷心竅了?怎麼好端端的發起病了。他不敢說話,就這麼唯唯諾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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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賜慷慨了一番忽然想起眼前這人就是個泥腿子、睜眼瞎,和他說什麼“誤人子弟”,他也聽不明白,便放緩了口氣道:
“你還是把你的二個兒子叫回來種地好。這書念不得。”
路大不相信的看了眼這位自己一向很尊進的“王老爺”,在他看來,王老爺一直是位有學問,人又和氣的老爺。現在他忽然說出這一番話來,心裡卻生出了極大的反感來。
澳洲人教自己的孩子念書,不當睜眼瞎,有什麼不對麼?吃得穿得,都是澳洲人供給。就是縣裡的秀才也沒這個待遇啊。
他敷衍的嗯啊了幾聲。王賜知道他心中不願意,原本也懶得和他廢話,但是想到路大是學田的佃戶頭,以後諸多事情還要倚仗他,便耐下性子道:
“路大!這書裡教的東西,全是錯得!”他想說明下這裡麵的字是俗體字,文理也不甚通順,但是和一個文盲要交流這個實在是困難。想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路大聽得不耐煩,道:“既然都是錯的,王老爺願意教小的兩個兒子對的學問麼?”
王賜哪裡聽不出其中諷刺的意味,不由得麵色大變,心中暗恨:“真是鬼迷心竅!”轉念一想,自己要錢沒錢,要人沒人,連幾個秀才的膏火銀子都籌措不來。對方不但教書,還肯供給衣食,對照之下,自己簡直是虛弱無能到了極點。不由得悵然若失。
這老百姓,求得不外乎是衣食無憂。髡賊就是抓住了這點迷惑了百姓。自己滿腹經綸,就算是夫子再世也徒喚奈何!
想到這裡,簡直灰心喪氣到了極點。王賜無力的斥道:“你懂個什麼!去吧!”自己拖著步子往縣城去了。
路大看著王教諭佝僂著的遠去的身影,不由往地裡吐了一口唾沫:“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主!狗屁讀書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路大才懶得管自己的兒子讀得學問是錯得還是對的,他隻知道,兒子在國民學校裡吃得飽、穿得暖,還懂了許多東西,最近還在教大家種地――這學問難道是假得麼?讀了一肚子誰也聽不懂的實月自暈就是學問?
這一瞬間,路大過去對縣學裡的秀才、對王教諭、對縣裡所有讀書人的尊崇心理全部都崩潰了。他忽然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上有學問的並不隻是這些穿長衫,說著大家聽不懂話的酸子,澳洲人有另外一種學問,比他們更有用。
王賜跌跌撞撞的回到了縣學裡,本時空的臨高縣學是洪武三年在宋元縣學的遺址上重建的。永樂三年重修,其後又屢次加以修繕,不過最後一次大規模的修繕已經是成化八年的事情了,其後縣學漸漸衰敗。
雖說衰敗,但是舊有的規模還在。從欞星門進來,過戟門,就是明倫堂了。兩側是進徳齋和修業齋,是縣學的教室。後麵還有許多配套的建築,還有用來考試的號房。就規模來說,在整個海南島上也是排在前列的。
縣學的編織也很大,光差役就有學齋夫六人,膳夫二人,門子三人,管庫三人。不過這隻是典籍上的規定而已,這些差役都屬於銀差,到了這明末,雇用差役的銀子是向差役戶征了,但是人卻並不見得用。所以堂堂的縣學裡,現有的差役隻剩下了三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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