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握著傘柄的手有一絲顫抖,“丁氏為何此時才告發蓮娘?莫不是裴家想要丟個替罪羊出來,保下裴珀鳴?”
“京兆尹府還在審,不過聽說丁氏是被裴珀鳴強迫入的裴府,想來心中多有怨恨。”楚彬的聲音低了幾分,“許是丁氏也如蓮娘一般,欲置裴珀鳴於死地,隻是不曾想珒國公被害一案牽連甚廣,時至今日她終於怕了,不得不說出真相。”
“是嗎?”方紫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若這便是珒國公被害的真相,那裴家就是一個笑話,彆說裴珀鳴與裴瀟澤會如何,宮裡那位太後娘娘怕是無顏再插手朝政了。”
“若是如此,對我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楚彬斂了神色,方紫嵐垂眸道:“經此一遭,裴家與歐陽家都是元氣大傷,九大公卿世家,所剩無幾。”
她的語氣透著莫名的悵然,聽得楚彬隻覺心中一緊,“嵐嵐,至少你……”
“我什麼?”方紫嵐倏然打斷了他的話,自嘲似的勾起了唇角,“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一人便可稱世家了吧?”
楚彬愣了愣,聽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從北境上官家傾覆,東南夏侯家隱退,到京城歐陽家敗落,裴氏凋零,九大公卿世家,如今隻餘五姓了。”
“可即便拋開你不論,北境王家……”楚彬話說了一半,兀自停了下來。
方紫嵐看向他,接口道:“王全治大人守成,王全睿大人狡猾,王家之所以在公卿之位上,不過是為了製衡。大京開國之時,九大公卿的勝景,再不會有了。”
楚彬抿了抿唇沒有說話,方紫嵐把手中的傘交還給他,轉身走進了漫天飛雪之中。
之後幾日京兆尹府加緊審問了歐陽宗瑞、裴珀鳴、方紫桐與丁氏,又將整個案件重新梳理,終是得到了真相——
裴府丫鬟蓮娘對裴珀鳴的強取豪奪懷恨在心,故而用其購置的毒藥殺害了珒國公裴珒卿,試圖通過嫁禍將其扳倒。期間方紫桐因使用袖箭射傷裴珒卿,有所嫌疑,被歐陽宗瑞借機利用,捏造改良弓弩傷人事件,構陷歐陽梓柔,致她斷手重傷。
裴珀鳴小妾丁氏無意撞見了蓮娘投毒,但她與蓮娘同病相憐,苦於裴珀鳴折磨已久,便將此事隱瞞了下來,直到被牽扯的人越來越多,丁氏害怕不已,忍不住站了出來……
方紫嵐聽蕭璿兒來報的時候有些唏噓,她沉默了半晌,才問道:“縱然被牽扯的人越來越多,但始終不曾與丁氏有關,她為何害怕?”
“丁氏與蓮娘還是有所不同,蓮娘怨恨方二小姐對她的遭遇視若無睹,而丁氏卻是受了方二小姐身邊的冬雪頗多恩惠。”蕭璿兒解釋道:“丁氏聽聞冬雪喪命之時,便想站出來,但被蓮娘製止了。蓮娘告訴她,一旦站出來,她也免不了受刑。”
“蓮娘這話說得倒是不錯。”方紫嵐抬手輕擰眉心,“可丁氏最終還是站出來了。”
“是。”蕭璿兒輕歎一聲,方紫嵐若有所思道:“我還有一事不解,蓮娘為何要毒殺珒國公?既然都是嫁禍,毒殺的對象應是不重要,她若是要對裴老夫人下手,或許更容易,為何偏偏是珒國公?”
蕭璿兒猶豫了片刻,轉了話音道:“不知方大人可知,珒國公大人的封號從何而來?”
“是取其名中之珒字而成。”方紫嵐答得很快,蕭璿兒微微頷首,“這在大京之中還是頭一回,方大人可知為何?”
方紫嵐怔住了,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大京最年輕的公卿家主,以名為封號,裴珒卿能夠擁有這一切,不會毫無緣由。
“珒國公並非裴老夫人親生,他的娘親原是前朝親王之女,卻愛慕上當時已娶妻的裴氏家主。彼時裴氏尚且無名,在豪門遍地的京城中毫不起眼。”蕭璿兒說著,神情似追憶,更像惋惜,“前朝風雨飄搖,裴氏家主為謀一族榮耀,便起了謀反之心,追隨了當時風頭最盛的李氏。”
方紫嵐皺了眉頭,“可當時李氏在北境,而非京城,難道……”
她沒有說下去,蕭璿兒輕聲道:“方大人猜得不錯,裴氏的子嗣單薄,便是從那時開始的。裴氏家主將其妹獻給李氏,以姻親換取了一席之地。然而前朝之主暴虐,如何會容忍這等明晃晃的背叛?若非珒國公的娘親下嫁,力保裴氏,恐怕今日京城中已無裴家。”
“後來李氏入主京城,泰安帝登基,裴氏作為開國功臣,順理成章的成了九大公卿之一,裴氏家主的妹妹受封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後娘娘。”蕭璿兒垂眸道:“彼時大京初立,尚不安穩,恰逢百越夏芸昭將軍帶夏家軍投誠,為收攏人心,泰安帝娶了夏芸昭將軍的姐妹——玉貴妃。然而前朝餘孽仍不死心,妄圖刺殺玉貴妃,挑撥雙方關係,而珒國公的娘親便是那個時候冒了出來,為玉貴妃擋刀而死。”
方紫嵐反應了過來,“所以珒國公之所以為珒國公,是因他娘親舍身救了玉貴妃?”
“可以這麼說。”蕭璿兒點了點頭,“原本夏芸昭將軍要求玉貴妃與裴氏皇後平起平坐,但也因此不了了之,泰安帝更是直接將裴氏的國公封號改為珒,逼得裴氏家主不得不立珒國公為下任家主。”
她頓了一頓,“珒國公繼任之後,兢兢業業,公務之上無可挑剔,但因娘親之死,他對天下女子偏見極深,認為她們軟弱無能,甚至毫無主見,隨時可以淪為犧牲品。裴府上下也大都如此,是以他對裴珀鳴的行徑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沒想到放任自流,竟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方紫嵐斟了一盞茶遞給蕭璿兒,“沒有蓮娘,也會有其他女子。或許是方二小姐,或許是其他忍無可忍之人……”
“方大人覺得珒國公大人罪有應得?”蕭璿兒忍不住追問,方紫嵐隨手把茶壺放在案上,“人啊,大多會敗給自己最不屑一顧的,不外如是。倒是便宜了裴瀟澤,偌大個裴家,竟就他看起來無辜了。”
蕭璿兒抿了一口茶,沉聲道:“可若是裴瀟澤一早便娶了蓮娘,有名有分,裴珀鳴便是再有色心,也不敢對嫂嫂下手。”
“這便是最可笑之處。”方紫嵐理了理衣袖,涼薄道:“始作俑者,居然成了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