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鈺聞言,看向李晟軒的神色中多了分審視的意味。
棋子二字,即便李晟軒沒有說透,諸葛鈺也猜得出來,任命方紫嵐,並非隻是任命一個有本事的女人這般簡單。
本質的目的,不過是用局外人來做引子,引起局內人的恐慌。方紫嵐掛帥,北境兩大世家必不會袖手旁觀,明裡暗中都不會善罷甘休。
勢單力薄易於拿捏的一枚棋子,既不會壞了原有的格局,又能引得其他棋子的警惕,用來打破局內的平衡剛好合適。不過背後執子的人,當真是李晟軒嗎?
“陛下是執子之人,我本不該多言。隻是方紫嵐不過一個女人,本事再大也成不了氣候,陛下何必把一方平安壓在她身上?”諸葛鈺寸步不讓,李晟軒眉頭微皺,不怒自威道:“你這是在懷疑朕?”
諸葛鈺沉默了一瞬,進宮之前他原本不明白,為何李晟軒會如此信任方紫嵐,把整個北境乃至大京的安危係在她一人身上。直到如今他忽的明白了,這位年輕大京帝王信任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是方紫嵐,而是他自己。
方紫嵐此行,千萬雙眼盯著,北境兩大世家鎮著,稍有差池就會喪命於平亂之中。然而縱使她死了,女人掛帥也會激得天下熱血男兒坐不住。李祈佑一位金尊玉貴的王爺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人?
北境之戰,大京必勝。這就是李晟軒的信念。與掛帥之人是誰無關,也與平北境的過程無關,有關的隻是結果。
諸葛鈺忽的想起李晟軒還是襄王之時,回京前爺爺和他說的話。李氏之中,襄王必是天下主。他不理解,沙場多莽夫,能征善戰與治理天下,並不是一回事。
襄王於征戰之上或許韜略有餘,然一旦趟入京城這潭深不可測的水中,數不清的溝溝坎坎彎彎繞繞足以把人淹到潭底溺死。
彼時爺爺問他,“阿鈺可知,為何大海善變,驚濤駭浪之下,仍有人不懼其勇,乘風破浪於海上?”當時他不懂,這個問題與襄王即位有什麼關係,如今卻是明白了。
尋常人且走且看,聰明人未雨綢繆,而李晟軒是一望千裡,把所有事都儘在掌握之中。變數再多,他也不懼。
畢竟見識過大海的人,是不會懼怕一潭水的。不論這潭水有多深,與大海相比,都不過是坑窪。就好比與大海相生相伴的海上船長,驅波逐浪,堅不可摧。
思及此諸葛鈺頷首道:“諸葛鈺不敢。”他話是這樣說,麵色卻絲毫沒有不敢的意思,李晟軒神色稍緩,“既然不敢,就領罰吧。”
“諸葛家二公子諸葛鈺,朕命你為方紫嵐軍師,不日隨軍一同出征。”李晟軒話音剛落,諸葛鈺還未說話,夏侯彰反倒先站了出來,“陛下,諸葛二公子體弱多病,隨軍出征隻怕吃不消。”
李晟軒唇角微勾,“你看他這副模樣,也算是體弱多病?”
夏侯彰一愣,說起來上次在襄王府中,諸葛鈺沒說兩句話就要咳嗽半晌,這次卻是氣息平穩一次都沒有咳嗽。
夏侯彰定定地看向諸葛鈺,隻見他微微一笑,“多謝陛下,諸葛鈺領罰。”
再說方紫嵐前腳剛到京郊大營點了兵,順手收拾了兩個不服氣妄圖偷襲她的副將,後腳就見到了拿著聖旨來營中報到的玉成王李祈佑和諸葛鈺,不由一個腦袋兩個大。
這李晟軒就算再不放心她,也不至於把這兩尊大佛召來吧?她這個小廟可是一尊也供不起。
隻不過想歸想,方紫嵐還是笑臉迎了上去,“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自是不敢不從,還請二位早做準備,我們不日便出發。”
她說完示意旁邊的副將送客,卻不料兩人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李祈佑的臉色更是出奇的難看,“不日大軍就要出發了,可方姑娘你這副將是怎麼回事?”
李祈佑說著,掃了一眼一旁鼻青臉腫的副將,而方紫嵐絲毫不以為意,“李副將一時技癢,想和我切磋一下,就是現在這樣了。”
她說的委婉,並沒有把剛剛這個李副將夥同另一個曹副將偷襲她的事情說出來,而李祈佑卻是緊咬不放,“切磋而已,方姑娘何必下如此重手?”
“我若是真下重手,隻怕這會兒李副將還在營帳裡休養,王爺要是沒有彆的什麼事,我就不送了。”她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李祈佑臉色更加難看,“方姑娘好一個狐假虎威,本王倒想請教一下。”
“既然王爺知道我是狐假虎威,就請叫我方將軍。”方紫嵐神色冷了幾分,“還是說,王爺連陛下的麵子都不想給?”
“你好大的膽子!”李祈佑忍不住出言相斥,“不過一個女人而已,本王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法子讓皇上任命你為主帥,但是想讓本王承認,你差得遠了。”
“我受命於陛下,不是受命於王爺,王爺承不承認與我何乾?”方紫嵐四兩撥千斤,說得輕描淡寫,“說白了王爺不過是瞧不起女人,但是王爺又怎知我瞧得起你?”
“你說什麼?”李祈佑氣急,而方紫嵐隻是淡淡一笑,“大軍不日就要出征,現下我還有事要做,王爺若是不服氣,儘可在平亂後來向我討教。”
李祈佑還想說些什麼,就被諸葛鈺攔了下來,“方將軍伶牙俐齒,諸葛鈺佩服。隻是用兵打仗不是逞口舌之快,還望方將軍做好萬全準備。”
“軍師大人說的是,方紫嵐受教了。”方紫嵐抱拳行了一禮,“那麼以後還望軍師大人多多指教。”
“方將軍言重了。”諸葛鈺也施了一禮,之後看向一旁的李祈佑,“王爺和我也要去做準備了,明日一早再見。”說罷就拉著一旁的李祈佑離開了。
“諸葛公子剛剛為何阻攔本王?”出了軍營沒多遠,李祈佑就問出了心中疑惑,諸葛鈺隻是搖了搖頭,“王爺果然年輕氣盛。”
“諸葛公子這是何意?”李祈佑不悅地挑了挑眉,諸葛鈺輕歎了一口氣,“不論如何,方紫嵐都是陛下欽定的平亂主帥,王爺若是過於針對她,被有心之人傳出去,就會變成針對陛下。天下人皆知陛下和王爺有過皇位之爭,若是這些流言傳了出去,隻怕對王爺有百害而無一利。”
“本王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何懼人言?”李祈佑說得理直氣壯,卻隻覺得背後冷汗直冒,他知道諸葛鈺說的都是事實。
“就算不懼人言,王爺也不該為難方紫嵐。”諸葛鈺何等聰明,早就看出李祈佑不過是死鴨子嘴硬而已,笑著搖了搖頭,而李祈佑仍不承認,“本王沒有為難方紫嵐。”
“剛剛王爺早就看出來方紫嵐身邊的副將是怎麼回事,卻還是故意用那個副將尋釁挑事,不是為難是什麼?”諸葛鈺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地指了出來,讓李祈佑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根本無法辯駁。
“看不慣女人掛帥的人夠多了,諸葛鈺不希望再多一位王爺。我們都是為朝廷效命,就不應該成為陛下的絆腳石。”諸葛鈺說著抱拳行了一禮,“剛剛多有得罪,還望王爺莫怪。”
李祈佑不由地怔住了,諸葛鈺這一番說辭滴水不漏,最後還不忘告罪,確實是深不可測,但是他心中的疑問終究還是需要有人來解,“諸葛公子當真信得過方紫嵐?”
“我不是信得過方紫嵐,而是相信陛下。”諸葛鈺微微一笑,“我知道王爺覺得女人帶兵打仗是一個笑話,但是前既然有夏侯芸昭,為何後不能有方紫嵐?”
“夏侯芸昭不過是降將,隻是皇上母妃出身夏侯家,她這才成了所謂名將。”李祈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諸葛鈺斂了笑,神色嚴肅了幾分,“若是夏侯芸昭不降,隻怕我們大京還要多受幾年戰亂之苦。我知道王爺一向對太皇太後和太後深信不疑,但是有些事情不能僅憑一麵之詞就斷定真假,王爺當不是草率之人。”
諸葛鈺眼中淩厲的神色讓李祈佑為之一振,“祈佑受教了。”
“王爺不必如此客氣。”諸葛鈺恢複了一貫溫和無害的模樣,“大軍不日便要出征,之後方將軍與我還要王爺多多幫扶。”
“諸葛公子言重了。”李祈佑舒展眉頭,他心中疑惑已解,既然是監軍就要擔起監軍的職責,至於方紫嵐究竟有何本事,是否足以擔任主帥一職?此行他終究會看到。
隻是由於諸葛鈺的話,讓李祈佑心中一個更大的疑惑等著他去解決,關於夏侯家和李晟軒,太皇太後和太後究竟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這一次他都要親自去驗證。
待李祈佑離開後,諸葛鈺仍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玉成王已經走了,方姑娘現在可以出來了吧?”
“諸葛公子何時發現我的?”方紫嵐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站在諸葛鈺的麵前,卻見他搖了搖頭,“以方姑娘的身手我自是發現不了,隻是恰好猜到了而已。”
“諸葛公子算無遺策,不妨再猜一猜我為何要跟著你們?”方紫嵐嘴角輕勾,諸葛鈺也笑得清淺,“總不會是想聽一聽我和玉成王在背後如何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