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喚何名?”
“程雲氣,伯符之程,浮雲霧氣之雲氣。”
素空點點頭,道,“往後你便是我的記名弟子,若能堅守道心門規,有朝一日辟了心府,賜道名,登宅錄命籍,便是入門弟子。”
雲氣雖聽不懂什麼是心府,什麼宅錄命籍,但還是點頭稱是。
“你記在我名下,外人若問起來,也得答得上法脈源流。好教你知曉,我三清山自葛洪祖師東晉時開山立派,至今已六千餘年,傳四十餘代。
我明治山為三清山蓮花福地八脈之一,首任山主姓詹,俗家名諱碧雲,道號始明,為四代弟子。我號素空,為第二十五代徒,自始明師祖算起,已傳二十一代。你若能入門,便是心字輩,三清山第二十六輩門人。”
雲氣聽的細致,一一記在心底。
“按山內規矩,記名弟子一律住在萬笏群峰,每月上旬均可去他峰聽講,十六、二十二、二十八是坐談論道的日子,你去了萬笏峰,記得領一張課表,另外你每月初九到十五需來明治山點卯,隨我習道。
在我道門內,凡是開課講道的,你皆稱一聲學師,待他日辟了心府,錄入我明治山命籍,你方可稱我為本師,可明白了?”
雲氣應下。
“今日十一,按例明日授課,不過念你初入山門,地魂又出遊過,此月就不必過來了,好生休息一番。另外需讀一讀《萬年通史》、《豫章仙誌》、《三清錄事》、《內丹道十二正經》、《道體命藏說》、《靈冥子解陰陽五行論》、《靈樞經》這些,哦,還需讀一讀《道門禁令》、《三清法戒》、《道門科範定製》這些。”
雲氣一一記下,而素空道長自覺已說夠,便讓雲氣在原地等候濟虎道人來接,自己則先回洞府了。
雲氣看不見,素空道長轉身後,臉上頓時浮現輕鬆之色,緩緩地,長吐了一口氣。
雲氣不知道,自打他見到濟虎道人的那一刻起,他的一舉一動便在素空道長的鏡花水月之術下分毫畢現。他第一個邁入懸崖,在雲駕上鎮定自若,看見夔山君時也不曾慌了手腳,來到明治山後第一個上前接受考核。
雲氣更猜不到,他是明治山開山立脈五千年以來,第三個在兩刻鐘內回魂,並選擇竹杖附身的人。
雲氣隻是一個人站在原地,環顧群山,層巒疊嶂,綠意盎然,隻覺山遠天空,神朗氣清。
不久後,濟虎道人回來。
“恭喜小居士,從此踏入仙山,來日定能久視長生,福澤不絕。”
濟虎道人笑著拱手。
“還要多謝仙長領路才是。”
雲氣回說。
卻不想濟虎道人連連擺手:“你既入山門,仙長之詞萬不可隨口說,隻需喚我一聲道兄便是。況且你記名在素空羽師名下,等哪天入了門,輩分卻是比我要高得多,我到時還得喊你一聲小道爺哩!”
雲氣並不知山上輩分如何算,也就沒有說話,隻是應和著笑了笑。
“素空羽師第二次招徒便收到記名弟子,實在可喜可賀。”
雲氣聞言則詢問說:“之前學師還招過徒嗎?”
“不錯,不過那時我也還沒入宗,也是聽說來的,二十八年前,有四五十人入山來這明治山接受羽師的考核,但一個都沒能留下。”
濟虎道人又道:“想必素空羽師已經對你交代過了,現在便隨我去萬笏峰吧。”
雲氣自然跟上。
濟虎道人又喚出兩朵白雲,兩人邁步站上去,雲氣看濟虎道人為人和善,便試探問道:
“敢問道兄,我何時才能學會騰雲駕霧的本事呢?”
濟虎聞言笑道:“駕雲不是什麼難事,隻要食了氣,便是畫一張符篆的功夫,或開了雲宅、辟了水府,都能召來雲雨,實在不濟,花錢買就是了。”
道人果真友善,雲氣膽子也大了些,“那敢問什麼是食氣,什麼是雲宅,什麼又是水府呢?方才素空學師還說了要我辟心府,那又是什麼?”
濟虎道人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雲宅就是喉竅,水府又叫腎府,指的腎臟,心府也叫火府,指的心臟。這樣都是修行的根本,過會送你到了地方,借閱幾本書籍看看就知道了。”
“好的。”
兩人駕馭白雲,又沿著東天道往東邊飛去,感受疾風拂麵,雲氣皺起眉頭:
“道兄,萬笏群峰離明治山隔著整個東屏山,小弟住在萬笏山,要是靠腳力去明治山,怕是幾天幾夜也到不了。”
而濟虎道人卻是哈哈大笑,“是極是極,蓮花福地離小萬山最遠,要是記名在蓮花八脈之下,每日奔波,是最為熬人,早先八脈前輩記名時大多都是在福地山腳下結廬而居,待每月課結才返回小萬山哈哈。”
不過程雲氣卻是鬆了口氣,“這樣也好,若隻是在山下,想來也花費不了太多時間。”
聞言濟虎道人又笑道:“不過山下結廬終究不如在小萬山來的方便,後來便有人琢磨出許多便宜之法,有些一直沿用至今。”
“願聞其詳。”
“第一,租買雲架,宗內收陰山擅製雲,其中步輦雲便是凡人也可用得,你買、租皆可;其二,租借牛、鶴,宗內青牛宮和黃鶴洞分彆有牛、鶴可租用乘騎。”
“那不知道價格如何算得?”
“雲駕不好算,買的話,少則十幾兩銀,多則幾百上千兩,租則一月幾銖碎銀。青牛黃鶴一月也是幾銖碎銀,但青牛黃鶴的草果食料得個人擔著。”
雲氣疑惑,“莫非方外同塵世間一般,也用銀做錢財?”
濟虎笑說:“師弟說反了,自然是山中人先以金銀銅為錢,再有塵世亦用金銀銅。不過兩者大有不同,塵世之金銀乃是沒有靈性的死物,山中金銀不但稀少,且更有妙用,你也不必多問,《寰宇風物》、《元素精金論》、《三寶爐起源閒談》,這三本書由淺入深,夠你看的了。”
雲氣點頭,心想著初入仙山,便如嬰兒初生,什麼也不明白,想來也隻能看書了。
問答之間,萬笏峰便到眼前,密密麻麻石峰聳立,確實如萬笏朝天,險峻異常。可若將眼色更偏向石間青鬆、峰外雲霧,便覺這群峰又如雨後青野上竹筍攢簇,生機勃勃。
再近些,破開雲霧,方見群峰石壁上更攀附著無數樓閣屋舍,青黃赭紫,各色紛呈,群峰之間以空中廊橋勾連,行人往來如梭,熱鬨非凡。
兩人停泊在群峰東邊一處山頭,此處從崖邊伸出一個懸邊木道,直入雲霧中,像是大湖邊的一處碼頭。
“咦,虛懷,你怎回來了,呦,難不成這是新來的師弟?”
兩人剛落地,便被路過的人看見,立馬迎上來問候幾句。
“不錯,接了都務院的單子,替明治山的素空羽師去山外接新人,賺些銀兩。這位便是素空羽師的記名弟子,程雲氣。雲氣,這是鄧萬春,晚我幾年入門,是投劍山的記名弟子,如今法力充盈,辟府也隻是朝夕之事,沒準過幾日便要離山了。”
鄧萬春個子不高,但生得濃眉大眼,好生麵善,雲氣作揖,“見過鄧道兄。”
鄧萬春回了一禮,“原來是明治山新來的道爺,若有詢問之處,儘可來水色街己酉院尋我。”
雲氣連說不敢,“道兄說笑,直呼雲氣便是。”
這人又回看濟虎道人,“虛懷,看來兼慈羽師給你起的號果然沒錯,如今看你從容大方,嗓音都洪亮不少,哪裡還有前些年三天蹦不出兩個字的樣子。”
濟虎道人突然紅了臉,“過去的事還提甚。”
鄧萬春哈哈一笑,“不耽誤你辦事,等我辟府那日,請你喝酒。”
說罷便離去了。
馮濟虎笑著應是,繼續帶著雲氣往山中走去。
這山中景致與雲氣想的略有差彆,奇石怪柏雲海鬆濤自是不必多言,但在這其中,屋舍院落竟是櫛比鱗次,雲氣走在山路上,山路右邊是懸挑在懸崖上的屋舍,左邊是鑿山挖壁形成的洞府,屋舍成排,洞府成串,好似天上坊市。
“我先領你去都管院選一住處,領些用品。”
兩人在山道中曲折走著,迎麵遇見不少馮濟虎的熟人,都笑著打招呼,待聽說程雲氣是明治山的記名弟子後,都不約而同喊起了小道爺,讓雲氣頗為尷尬。
來到一處朱門洞府,府門上方掛著牌匾,上書都管院轄萬笏峰乾三區幾個字,走進去,裡麵是個溶洞似的空間,地方很大,石壁上密密麻麻掏了許多窟,裡麵都放著東西,正對門有個木案,木案後坐著個打盹的老道士。
“姚道爺!”
馮濟虎大嗓門叫醒了老道士,老道士看了看馮濟虎,連笑道:“是你這個悶葫蘆崽回來了。”
“姚道爺,炳錕那間院子是不是還空著一間屋呀。”
“空著呢,空著呢,不就是你小子當年那間,除了你,之後再也沒人能受得了炳錕的呼嚕。”
馮濟虎聞言一笑,回頭來問雲氣,“雲氣,你可怕呼嚕聲?”
程雲氣搖搖頭,他倒是無所謂這個。
“那我推薦你選燈籠街丙辰院,是我當年記名時的住所,院裡隻有兩間房,現在西房住著我的至交好友,東房空著,你看如何?”
“多謝道兄安排。”
雲氣當即謝過,知道馮濟虎這是要安排一個熟人帶帶自己。
馮濟虎笑過,“姚道爺,這是明治山新一輩的記名弟子,喚作程雲氣,勞煩您老給他安排到炳錕院子裡去。”
“哦?是明治山啊。”
老道士深深看了一眼雲氣,“明治山選徒向來神秘,倒是很少聽聞有沒辟府的,看來是萬笏山是又多了一位小道爺。”
老道士說著,從桌案下木屜中拿出了一枚白玉綠穗腰佩,放置在桌案上。
“小道爺報上名來。”
“回道長,晚輩程雲氣,伯符之程,山間雲氣之雲氣。”
“把手伸出來。”
雲氣照做。
隻見老道士並指在雲氣指尖一抹,便取出一滴血來,道人以血為墨,以指為筆,淩空寫出幾個符文,然後捏印打到玉佩中。
雲氣一瞧,便望見白皙玉佩內部生出來幾道血色符文。
馮濟虎在一邊解釋道:“這是雲隸,寫的是你的名字,往後這枚腰玉就是你在宗內的憑證,小心收好了。”
雲氣點頭,接過玉佩。
“行,你現在先去左七洞取記名弟子的製式衣具,裡衣、外袍、簪、襪、履、巾各取一樣;再到右六洞取常服兩套,樣式自行挑選,拿的時候把腰玉貼在洞口上就行了。”
雲氣稱是,拿著玉佩踱步到石壁邊上尋找,石壁上全是兩尺見方的小洞,洞裡不知哪來的光,洞口有一層氣膜,在光線照耀下流光溢彩,像是油脂倒在水麵上的樣子。
透過氣膜,可以看到洞裡的東西,有冠帽、衣袍、簪子等等,除了日常衣物,最多的是瓶瓶罐罐和符紙。
雲氣很快來到標有左七的一麵石壁,隨意尋了個近的,把玉佩貼到氣膜上,氣膜登時散去,他從洞裡抱出一疊衣物,分彆是:一件天青色道袍,一疊白色裡衣,一根烏木道簪,一雙草黃色麻鞋,一道白色長巾。
如法炮製,又去到右六石壁,這邊衣物樣式要多的多,但雲氣也沒有耽誤多久,很快拿了兩套,分彆是:
一件銀麵點綴墨星斑點的外袍,一套純白裡衣,一道玄色逍遙巾,一雙雲紋布鞋;
一件湖藍純色外袍,一套淺桃色裡衣,一道紫色一字巾,一雙雲紋布鞋。
雲氣取完了東西,辭過老道士,緊跟著濟虎道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