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蘇令瑜的意料,葉三長歎一聲,頭疼地摸了摸後腦勺,“使君,還說這乾啥?那咱們也是一路從並州走過來的情分,你的照顧咱們心裡都有數,反正我現在也是一光棍,你有啥吩咐,告訴我就行了,陳皮他雖然是家裡小兒子,但也不是慫貨,你出了事,我們還能不管你嗎?”
陳皮沒說話,大概是沒想好怎樣說出口,沉默著點了點頭。
蘇令瑜準備了一肚子的分析利弊,似乎都沒機會出口,她卡了殼,鮮少地無言以對了。她沒多說什麼,隻道:“你們回去該乾什麼乾什麼就行,慧清如果要你們幫忙,不要推辭,也彆糊弄,爭取他的信任,找到了證據不用藏,隻需要及時告訴我就行,彆的都不必你們做。記住,彆冒險,我會有辦法的。”
她有個屁的辦法。
等葉三和陳皮走了,蘇令瑜臉就黑了。
她原本設想的最好的情況,是慧清僅僅隻是從某些途徑察覺了她有可能是女人。她在牢裡複盤過自己的行徑,雖然一切都掩藏得很好,但女人在生活裡用得到的東西到底是跟男人不一樣,她雖然月事不準,但到底每個月還是會來,那就用得到月事帶,平時換洗衣褲也需要跟彆人分開。走露一些風聲也不無可能。
如果慧清僅僅隻是發現她是女人,那麼這件事對她來說還算好辦。但沈青潭也被他發現了。
前者還有餘地,後者卻是實打實的死罪難逃。蘇令瑜現在隻有一條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沈青潭。
這當然很難,沈青潭畢竟是個在世上活了二十多年的人,而且性格熱絡,朋友很多,驗證她身份隻需要找到曾經認識沈青潭的人來見見就行了,雖然會費些時間,卻絕對的行之有效。
然而蘇令瑜沒有彆的辦法,除非可以見到天後,但此罪一旦落實,她絕對不可能有機會麵聖。隻能先想方設法咬死不鬆口,等到了長安,說不定天後就會召見她。
按照朝野間對這位空前絕後的皇後娘娘的形容,那是個不拘成規且極有魄力的人物,蘇令瑜隻需要證明沈青潭不是她殺的,證明自己也是迫不得已,天後看在她一身斷案之功終歸不假的份上,或許就會出格赦免她。
這是蘇令瑜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證明沈青潭死於他人之手,而蘇令瑜也是當日受害者之一。
可如此一來,她原本的身份想必也很難再藏住了。
蘇令瑜深深皺起眉頭,雙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衣擺。太冒險了。當年蘇家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雖不清楚,卻也在被羈押時聽到了一些風聲,抄家的指令是從宮裡遞出來的。她現在不清楚那到底是天後的意思還是天皇的意思,如果是天後,尚且好說,聽聞當年被殺的宰相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婉兒也被天後娘娘毫無芥蒂地養在身邊,當年上官儀可是因為撰寫廢後詔書獲罪,天後對他的孫女尚且如此,而蘇令瑜隻是個被波及的商戶女,在這件事上不見得沒有一線生機。
可如果是天皇的旨意…
負責營建洛陽宮城的韋弘機,是天皇寵臣,天皇對他的器重朝野儘知,依據當年的風聲,蘇令瑜事後有過猜測,以蘇家為類的一應參與營建事宜的商戶倒台,或許是因為韋弘機奢靡行事引起朝野極大不滿,便用商戶頂罪來抹平爭議。如果她猜得不錯,那麼首先天皇不可能赦免她,其次天後也未必會為了她而拂天皇的意。
那她可能就得死了。
而且按她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畢竟韋弘機因為作風放浪的關係,聽說天後一直不喜歡他,覺得此人不配官至高位。當年一應商戶落罪以後,韋弘機是半根寒毛沒掉地被保下來了,此事不太可能是天後授意。
那這事就有點完蛋了。
蘇令瑜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不行,還是要把沈青潭的身份保住。她答應沈青潭的事還沒做到,這時候死了簡直渾身難受。
一直瞞住不太可能,至少瞞到長安。按照朝野風傳的雙聖性格,天皇幾乎不乾涉天後的決斷,而天後又常是禮賢下士,在必要的事情上親力親為。她到了長安,就能設法讓天後見她,韋弘機算是她和天後共同的眼中釘,也就是她的一線生機。
假使天後願意用她去對付韋弘機,瞞下她的身份保住她,蘇令瑜這次不僅不用死,還可以一步登天!
蘇令瑜鬆開攥皺了的衣擺,在袖下拈了拈手指。
沈青潭老家在南方,除了考試和赴任以外,生活、求學,都不曾離家超過百裡。蘇令瑜為了不露餡,在偽裝上做足了功夫,不說一應公驗文書、隨身之物,即便是沈青潭臉上那兩粒細痣,她都以刺青之法給自己刺了兩粒墨點上去。如今要拆穿她的身份,找一個認識沈青潭的人來當麵認一認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
慧清會從哪裡去找這個人,自己又要怎麼阻止或者避免被識破?
她琢磨著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件事:慧清是怎樣發現沈青潭埋骨地的?又是怎樣給一具大概率已經爛了的屍體驗明正身的?
由於官府至今沒有對蘇令瑜的事情作出任何反應,她基本可以確定慧清在這件事上完全沒有動用公門的力量,他是靠私人方式獲知信息並確認沈青潭方式的。
沈青潭怎麼死的,又被埋在了哪裡,沒有人比蘇令瑜更清楚。尤其是埋骨地,她給沈青潭殮屍的時候並沒有第三人在場,除非…
她眉頭微動,驟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如果世上除了她以外,還有一個人知道沈青潭已經死了,並且知道他埋在哪裡,那麼這個人隻能是當初害死沈青潭的人。
是他們……
蘇令瑜手指不知不覺地又蜷緊了。一定、一定是那些人,他們去而複返,知道了一切,如今又準備給她以迎頭痛擊。
…沒那麼容易。
她深吸一口氣,穩住氣息,眼中湧出戾氣。如果說之前還在擔心,那她現在就一點都不怕了,她絕對、絕對不會輸給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