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不知道他是從哪裡發現的端倪,蘇令瑜暫時無法確準慧清究竟知道了多少,是僅僅隻發現了她的女人,還是也發現了她冒用沈青潭的身份,或者更糟糕一點,他連自己在冒充沈青潭之前用的那個假身份也查到了?如果連那都查到了,她逃奴的身份就難以再掩飾住,說得上是最壞的情況。
死到臨頭,蘇令瑜反而鎮靜了下來,她想,自己最好不要把場麵鬨得難看,慧清既然要拿她,那就讓他拿好了。
之所以這次這麼老實,她主要是考慮到了兩點。
一來,慧清雖然識破了她的偽裝,但事情暫時還沒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在此期間她仍舊有機會設法把慧清糊弄過去。但如果她不服,現在就跟慧清爭起來,很有可能慧清就會當眾說穿她身上存在的問題。如此一來,消息的走露無法控製,對她而言更加麻煩。
而來,蘇令瑜以前行事無所顧忌,誰都敢頂,主要是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後來又自恃有天後撐腰。但這兩招如今都不再好用了,首先她現在是個該死的穿鞋的,其次論天後撐腰,她哪裡撐得過慧清?最大的底牌用不出手,她隻有先服軟了。
蘇令瑜迅速落定了主意,先從慧清手中把自己的衣領子解放出來,略加整理,斯斯文文地抬了抬手示意陳皮和葉三都不得無禮,雙手一負便從案後走了出來,道:“大師心有不滿,我隨你走一趟就是了。”
她這話相當狡猾,把自己被捕的原因歸咎為慧清看她不順眼,並且為了讓這句話砸不起波瀾,她說完以後並不等任何人回應,便朝門口走去,隨慧清一聲令下湧入的官差無一人敢拿她,蘇令瑜客氣地由其中一人領著,自己一步步走到了專門關押落罪官員的牢房,相當體麵地坐了進去。
衙門裡暫時沒有夠級彆提審她的人,慧清雖然因為天後的關係,即便無官無職也依然能在眾人心中壓蘇令瑜一頭,但他自己卻很知道身為名義上的出家人的分寸,並不可能親身乾涉審訊的環節。蘇令瑜的案子隻能先壓下來,同其它案卷一起赴交長安大理寺受審。
慧清是這麼打算的。
蠢貨。
蘇令瑜眼見對方沒有進一步的動靜,很快就料到了慧清的猶豫和打算,在心裡吐出這兩個字來。
原因無它:慧清沒有這個權力。
他無官無職,能在這裡說得上話、乃至於讓蘇令瑜自願待在牢房裡,靠的全是天後的麵子。但天後就算真是尊頂天立地的大佛,那臉皮抻開了也最多蓋住半個長安城,不可能事事包辦地管遍天下,更不可能支持慧清一個根本沒有名義上的權力的人在這裡把她親封的官無故下獄。
如此一來,慧清首先沒有可能在交城把她處理掉,其次哪怕要把她送去長安,也辦不下來一應手續。擺在慧清麵前的隻有一個選擇:先上書天後,等天後下令,旨意到達交城,再行處置。
按照她這幾日對慧清的了解,這也是他發現自己無力行事後最終會選擇的一條路。這個人沒有破除規矩的魄力,他隻有遵從。
然而這並不代表蘇令瑜可以放下心來了,她如今就是半個階下囚,而距離變成真正的階下囚雖然還有一段時間,但這段時間也很快就會過去。慧清再愚蠢不知事,危險的也不會是他。
蘇令瑜現在急於知道慧清到底探得了幾分底細,這決定了她的保命之法是否奏效。
就目前來看,不論慧清知道了多少,他的口風至少還很是緊實,葉三和陳皮尋到機會來看蘇令瑜時都很不明狀況,想問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然而蘇令瑜現在也有一肚子問題想要通過他們知道,她直接打斷葉陳二人全部的疑問,道:“我信得過你倆,你們從這兒出去以後,去找慧清,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旁敲側擊也好套近乎也罷,把他罵一頓把他惹毛也行,在他麵前罵我幾句假裝倒戈了也無所謂,反正你們要從他嘴裡知道他是為什麼要把我下獄,懂了嗎?”
合著連使君本人都不知道那個和尚是乾什麼要抓人。葉三和陳皮麵麵相覷,彼此都品嘗到了一種荒謬,緊接著又共同油然而生出一股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陳皮急火火表忠心:“你放心,我們一定幫你弄清楚,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辦法!“
他已經把蘇令瑜的打探視為了蘇令瑜脫身計劃的第一步,不賴他太相信蘇令瑜的手段了,他跟在蘇令瑜身邊到現在,她的行事風格就是這樣的,一旦被她打探,那個人一定會倒黴,並且在不久後成為她的墊腳石。
相比之下,葉三講話就實在一點,他接著陳皮的話頭說道:“你吩咐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使君,這幾天你正好就當休息了,我看這牢房也乾淨,旁邊也沒人,就是東西缺點兒,回頭我托人給你送點衣服被子好吃好喝的,你正好把覺補了,精精神神出來,誰等著看你倒黴,你出來以後就把誰乾了!”
“……行。”蘇令瑜沒話講,多餘的東西隨便他們去想象和編排。葉三和陳皮原本很是惴惴,領了任務後迅速鎮定了,並且急於完成,是以並沒在蘇令瑜耳邊絮叨更多就離開牢房,頸自討論如何從慧清口中套話。
蘇令瑜目送他倆出去。她想,這兩個人確實可以相信。一來她身邊算得上心腹的隻他兩個,二來他們原本是衙門裡最無望升遷的那一類人,跟著蘇令瑜的這段時間,蘇令瑜自認沒有虧待過他們,也一度讓他們看見飛黃騰達的希望。如今葉陳二人說得上的錦繡前程係她一身,如果蘇令瑜出事,他們的一切也會泡湯。
天底下少有徹頭徹尾的純忠,絕大部分的忠誠是製造的,隻需要一部分可以選擇和一部分無法選擇,就能讓一個人永遠隻朝一條路走,也就成為了所謂的心腹。
蘇令瑜不在乎他們究竟在想什麼。
她隻知道,如今的交城,如果有人分明知道她身份有假,罪犯欺君,還願意在她罪名落定之前幫助她,那就隻有葉三和陳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