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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黎由解默默抬起頭,身邊的寒光與刀劍紛紛撤去,他終於有機會慢慢站起身,隱隱約約看清那世子的麵容。
李周巍調了馬頭走了,餘下狄黎由解在原地站著,貼身保護的玉庭衛紛紛撤出寨子,隻餘下一眾族兵列在兩旁,那陰鷙少年還抱手站著,冷冷地看著他:
‘得運的蠻子…’
陳鴦自家是東人諸鎮中第一等的望姓陳氏,又有李家血統,彆看跟著李周巍鞍前馬後,回了諸鎮也是貴公子,自矜是仙裔,打心眼裡看不起這蠻人。
李周巍能看透人心,在他麵前陳鴦自然收起爪牙裝作服服帖帖,此刻李周巍一走,他故態複萌,灰黑色的眼睛細細打量起來,上前一步,扶起狄黎由解,麵孔變得比翻書還快,笑道:
“狄黎兄弟!在下陳鴦,這會你我共事,還望多多指教。”
狄黎由解連忙低頭,流露出卑微的神態,低聲道:
“全依前輩指點!”
陳鴦點頭,麵上的笑容熱絡,仿佛真是什麼好友,他笑道:
“城中二十一家,常年欺侮百姓,世子的意思是不必留了,我帶兵馬過去,至於收羅部眾、記錄罪名、組織氏兵、安插心腹……就不必我來教氏長了罷?”
狄黎由解恭聲道:
“小人一定安排乾淨。”
陳鴦很熱情地拉過他的手,一並上馬才鬆開,輕聲道:
“狄黎兄弟,這二十一家貴族部眾頗多,還請兄弟把名冊查齊…”
這黑衣少年做出嬉笑似的惶恐之色,在他身邊輕聲道:
“可不要漏了一人一馬……世子世居仙山,不懼報複,你我拖家帶口,可玩不起那遺嗣複仇的戲碼!”
“小的明白!”
狄黎由解眯眼點頭,兩人漸走到了城中,見著遍地是閃著寒光的兵刃,陳鴦笑道:
“那便請動手罷。”
他的話寒森森,狄黎由解頓時會意,解下腰間的號角,湊在兩撇胡須之下,嗚嗚地吹動起來。
跨馬向前,狄黎由解看著城中那些貴族肥碩的臉上皆是震色,自家氏兵魚貫而入,心中升起火辣辣的支配極欲,仿佛有口美酒醉在心頭,衝得他飄飄欲仙。
“野墩家前年搶了我家,先屠了他家。”
狄黎由解想。
……
大厥庭中刀兵四起,北山越卻一片寂靜。
北山越毗鄰大厥庭之處,地界上有一片山脈,越過此處便是兩道平原,人口算得上多,李曦峻與空衡駕風而來,停在這大山上。
據吠羅牙所說,角中梓心高氣傲,修行的功法很是困難,也不甚需要血氣,故而北山越的人口眾多,光光是腳底下這座平原就有萬餘人,大小寨子林立。
李曦峻仔細看了兩眼,李曦明同樣駕光而來,一身光彩,築基中期的氣勢磅礴,道袍飄飄,頗有幾分仙意。
李曦峻低聲道:
“眼下隻有一件事…角中梓雖然失蹤,他手下幕宓理與那築基坐騎卻在北山越,要先將此二人圍殺。”
“據吠羅牙所說,幕宓理修行『聽醒辰』,是一道古老功法,能夠察覺百裡內的不利言語,莫要距離巫山太近,隻怕被他聽了去。”
三人都不用多猜,十有八九此人就在巫山,隻是不曉得巫山有沒有什麼後手,還是盼望著能將他引出來。
李曦明聽了他的話,答道:
“如若幕宓理當真忠心,豈能坐視北山越被我家攻占?隻須去一趟北山越王庭,自然能逼出幕宓理。”
“此事先往後推推。”
李曦峻輕輕搖頭,看向空衡,低聲道:
“山越巫術詭異,我家已經吃過一次虧,這次還要拜托法師照看我家世子。”
空衡連忙擺手,低聲閉目,答道:
“曦峻儘管吩咐,我屍位素餐,心中已經是愧疚至極。”
李曦峻目光從遠方收回,輕輕地注視著他的眼睛,答道:
“此次前來,先請法師看一看我家世子。”
幾人一並駕風歸去,空衡若有所思,問道:
“這山越的『聽醒辰』倒是與我釋修中的某道他心神通頗為相似,若是此番有所收獲,還望看一看這功法。”
“自然不成問題。”
李曦峻應了他一聲,突然想起自家族史之中曾記過一事,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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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大黎山妖洞之中有隻大妖,甚至能聽聞千裡之內的事情…恐怕也是與『聽醒辰』同一道統!”
……
夕陽西下,天空紅蒙蒙,一片紅雲浮動,城中的叫喊聲已經漸漸弱下去,顯現出寂靜的昏沉。
大厥庭周邊的寨子緊閉,無一人敢出門,古樸城牆下戶戶緊閉,道上血水橫流。
這座古城前後被占據了不知多少次,從來都是祭殺奴隸與部眾,以獻新主,頭一次屠殺起貴族和巫師來,倒是有了股新鮮味,反抗尤為激烈。
天空中站滿了修士,任由這些人負隅頑抗,幾個貴族和巫師想飛起來,卻又被空中打落,摔成肉泥。
陳鴦帶人出了院子,滿地的人頭和骨飾羽毛遍地散落,幾十個族兵往院中搬著腦袋,陳鴦跨過血汙,擦了擦左手上的血跡,笑道:
“這人好色,竟然有二十七房妾,女奴逾百,大旱多年,竟然還有這樣多糧食…”
左右的狄黎家氏兵麵色都不是很好看,陳鴦一劍劍親手院裡的人砍成一地,就算是這些人也看著膽寒,自然沒人敢應他,陳鴦挑眉:
“難道不該殺麼?”
“該……自然是該的!”
狄黎由解應了一聲,心中已經對這人大為改觀,本以為不過是少年陰鷙,不曾想真是個心狠手辣的,隻默默提防起來。
狄黎由解按著名單上一算,大厥庭的貴族屠了個乾淨,這些世代修行的血統斷了,至少幾十年是不會有練氣修士,李家自然不在乎,倒還方便管理,隻是狄黎由解看得頭皮發麻,暗自慶幸。
陳鴦看了看兩側的兵馬,吩咐道:
“派人去把兩處的穀倉放了……等等。”
陳鴦眼中陰鷙,若有所思:
‘仇怨是狄黎家擔了,殺罪在我陳鴦,這恩要主家來施,若有一處不妥,李周巍要冷笑我無能。’
他欣賞似地看著麵前的血泊,輕聲道:
“把這些東西全都收好,運到軍中去。”
陳鴦言罷,踢葫蘆似地把腳邊的美人腦袋踢下去,拉著狄黎由解熱絡地道:
“狄黎兄弟…嘿!狄黎將軍,還請將這些東西呈上,隨我見世子!”
狄黎由解跟他殺了一路,是聽著他的笑聲過來的,哪裡還會信他麵上的表情?明白陳鴦是隻笑麵毒蛇,起了懼意,連連拱手,跟著後頭。
陳鴦就是要他怕,麵露得色,笑道:
“多虧了將軍貢,供上罪名,協助我殺了個乾淨,我已經派人在城中戶戶傳信,替將軍揚威!”
狄黎由解明白這投靠東人,屠殺眾氏諸巫的鍋是不得不背了,隻狠聲道:
“陳大人放心!有了這批靈物與糧草,隻需十日時間,這城中的部眾氏族都要向著上族,能拉起五千兵馬!”
陳鴦點頭,邁步過了這台階,麵上的表情一下子收攏起來,變成了謙卑且低眉垂眼的模樣,變化之快讓狄黎由解大為震撼,便見這少年提醒道:
“侍奉世子身邊之時,將軍最好心裡也不要想什麼歪主意。”
狄黎由解連連點頭,在寬廣的大殿之中上前數步,跟著陳鴦下拜,餘光掃到大殿的另一側,正站著幾個東人服飾的修士。
陳鴦拜道:
“屬下已將城中肅清!”
上麵的李周巍輕輕走下一步,看了兩眼狄黎由解,輕聲道:
“狄黎由解…做的不錯,起來罷。”
狄黎由解連忙起身,見著一旁的陳鴦跪著不動,不由膽寒,低眉看著一雙錦靴到了麵前,世子接過他雙手中捧著的厚厚書帛,道:
“十二日內整理好部眾,兵發北山越。”
狄黎由解默默點頭,慢慢退出去,李周巍捏著手中的玉簡,陳鴦心中已經如同山崩地裂,駭道:
‘玉簡…靈識!他突破胎息五層玉京輪了!’
他雖然早有被超過的預料,卻不曾想這一天來的這麼早,麵上不動聲色,李周巍已經似有似無地看了陳鴦一眼,轉而看向一側的青年,輕聲道:
“寵絡安撫百姓、安定後方之事,便交給兩位長輩了。”
一旁正站著兩人,都是練氣修為,一男一女,男子身著道袍,二十餘歲的模樣,正是李承淮,女子還要稍長些,乃是伯脈長姐李明宮。
李承淮的模樣更像母親楊宵兒,稍些平凡,平靜地道:
“交給我便是。”
兩人都是練氣前期,鎮壓此地很是輕鬆,稍稍拱手便告退了。
承明輩的天賦稍顯平庸,可二三十年過來,大都練氣成功,漸漸進入各峰掌事,畢竟從小教育嚴苛,抽出來大都是能頂事的。
李周巍等著幾人下去,最後才看向陳鴦,他踱步到這人麵前,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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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頓族兵,把動蕩的人心安定些。”
陳鴦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這少年輕輕地道:
“家中的消息,空衡客卿已至青杜,不多時就要兵發北山越了。”
陳鴦大為振奮,快步退出大殿,直起身來,氣宇軒昂地邁步出去,一隻手按著腰上寶劍,黑甲鏗鏘,顯示出主人的興奮。
可他這才走到大殿之前,眼前靜靜地站著三人,為首者的青年氣度斐然,仿佛飲風沐雪,劍眉星目,頷首看著他。
身後的道袍青年則唇色略淺,眉眼平緩,看似含著些笑意,身上蕩漾著金光。
最後是個細眼和尚,低眉垂眼,看不出神色,陳鴦驚出一身冷汗,乾脆利落地撲通一聲跪倒,腦袋緊緊貼著地麵,謙卑地道:
“見過三位老祖!”
“陳鴦…”
李曦峻靜靜地看著他,按在劍柄上的玉白色五指輕輕一緊,心道:
“此人…幾年來狡猾與陰鷙藏得更深了…褪去孩子氣的衝動…難以拿捏,好在半身是仲脈的血,隻可惜不姓李。”
“如此人物,若是為周行輩嫡係,世子幾乎再無憂慮處!陳…也勉強用用了。”
李曦峻溫和地托手讓他起來,柔聲道:
“好!跟著冬河族老修行,很有些長進,等著北征回來,來玉庭峰見我,我教你些劍術!”
陳鴦心中喜憂參半,又是貪那劍術,又覺得與李曦峻在一處如芒在背,可哪有拒絕的話,如蒙大赫地點頭,飛速退下了。
李曦峻邁步踏上石階,問向空衡:
“法師,此子如何?”
空衡連忙擺手,答道:
“不敢多言,應是個聰敏孩子。”
三人才進了正殿,四下空無一人,李周巍正襟危坐,似乎在等著三人過來,起身上前,拱手道:
“見過諸位老祖。”
李曦峻先是見空衡沒什麼反應,向著李周巍道:
“巍兒,不必遮掩,讓法師一觀。”
李周巍兩眼猛然亮起,氣海之中的符種輕輕移動,迅速變為暗金色,一層層金黃相互勾連。
空衡隨意抬眼,目光卻像是燒的通紅的鐵片燙了一下,兩袖中的手攥得緊緊,偏過頭去。
李曦峻讓李周巍起來,卻一直暗暗注意著空衡,見他的細眼顫了兩下,似乎在強忍著什麼,李曦峻介紹道:
“這是空衡客卿。”
“見過客卿!”
李周巍輕聲問了,空衡連忙回禮,答道:
“小僧見過勝名儘明王,毋須多禮,折煞小僧!”
李周巍挑眉,李曦峻卻在一旁負手上前一步,不顯得意外,輕聲道:
“還請法師說個明白。”
空衡細眼本就小,如今幾乎要眯在一起了,低聲道:
“世子應是明陽之體…卻又不甚像,小僧不敢多言,明陽道傳承…在我釋修之處,乃是【勝名儘明王】,故而…以此言之。”
“【勝名儘明王】?”
李曦峻皺眉,卻見空衡有些麵色蒼白,冷靜了好幾息才道:
“我看世子…簡直如同勝名儘明王轉世!卻又心誌平和…實在是…有悖常理!應該是血統太過濃厚所致!”
他抬起頭來,歎道:
“更何況氣息晦澀難言…若非我古修有傳承,勝名儘明王又在我遼河有道統,怎麼都是看不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