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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原以為姚昌駿回來後,就有了主心骨,一切就會好起來,然而,事實上,在最開始的激動興奮和歡天喜地後,很快就陷入了另一種恐慌不安裡。
姚昌駿進府就病倒了,連續請了幾波大夫來看,藥喝了好幾碗,卻都不見效。
姚家的主子們,一波波的來看過,又都哭著離開,連帶著下人都一副愁雲慘淡。
這跟姚長遠想象的太不一樣了,他以為隻要父親能出來,事情就算是解決了,哪怕父親被罷官,日後也未必不能東山再起,可誰能想到,父親竟一下子有了日薄西山之兆?
他害怕了,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不敢走開,神情淒惶的猶如找不到回家路的幼獸,“父親,您可一定得好起來啊……”
不過是短短幾天,姚昌駿的鬢發之間就染了霜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身上沒有半點傷,在牢裡也並未被苛待,可出來後,整個人卻像是抽走了精氣神,顯露出叫人惶惶不安的頹然和死寂。
姚長遠追著問了好多遍,是不是在牢裡還遭受了什麼事兒,奈何姚昌駿的嘴巴嚴實的猶如河蚌,怎麼都撬不開,他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隻能用親情和責任試圖去激發出父親體內的生計。
姚昌駿躺在床上,若不是胸膛還有起伏,看起來就像是個死人,他原本閉著眼,聽見兒子的聲音,才勉力睜開,沙啞的擠出一句,“長遠,為父這身子,是好不了了,以後,姚家就指望你撐著了……”
“父親!”姚長遠大驚失色,這話簡直就像是在交代遺言一樣,“父親,何至於此啊?大夫明明說,您身體並未有虧,隻是情誌不疏,思慮過重而已,哪就,哪就……”
姚昌駿搖了搖頭,“你不懂,你不懂啊……”
姚長遠打了個顫,頓時麵無血色,“您,您……”
姚長遠也不傻,立刻道,“是跟父親在牢裡,被幾次三番毒殺有關係對嗎?”
“可您在牢裡什麼都沒說啊。”
“住嘴!”姚昌駿忽然高聲喝斥,掙紮著坐起來,喊得太急,嗆著了嗓子,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
姚昌駿頹然道,“長遠,彆問了,為父不會告訴你的,那不是你該知道的。”
姚長遠不肯死心,追問道,“父親,到底是誰要害您?您手裡是不是握著誰的把柄?對方怕您供出他來,這才想殺人滅口對不對?”
“父親!”姚長遠低吼,心有不甘。
姚長遠蹭的站起來,慌得手足無措,“不行,那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父親,要不您還是……”
“沒說又如何?這世上,隻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可靠的。”
姚長遠趕忙上前幫著順氣,端起旁邊的茶杯,小心翼翼的喂著他喝了幾口水,這才緩了過來。
姚長遠聞言,頓時急聲道,“父親,兒子不懂,您就教兒子懂啊,您到底在牢裡受了什麼委屈,您說啊,我們父子之間,您難道還信不過兒子嗎?”
姚長遠募然想到什麼,臉上唰的沒了血色,身子輕微顫抖,似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那,那您……”
姚昌駿繼續道,“心裡不要有怨恨,成王敗寇而已,怨不得誰,當初是為父自己走了這條路,自然也早就想到會有今日之果,但為父不悔,若是能用死,給你掙個好前程,為父這條命也算死得其所。”
姚昌駿苦笑道,“為父是躲不過了。”
“彆說,好孩子,什麼都彆說,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彆猜也彆琢磨,事情在為父這裡,就到此為止了,如此,皆大歡喜,說不定……”姚昌駿吃力的揚起一抹笑,“說不定還能給你掙個功名。”
姚昌駿沒吭聲,緩緩閉上眼。
姚昌駿無力的靠著他,“長遠,剛才的話切不可再說,我若知趣,頂多死我一個,若是不知趣,那咱姚家,誰也逃不了,你難道想惹來滅門之災嗎?”
“父親!都到如今這個地步了,您還瞞著兒子有什麼意義?您說為我好,可兒子什麼都不知道,萬一哪天落在對方手裡,連個準備都沒有,豈不是更被動?”
“不會的,隻要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不會害你。”
姚昌駿定定的看著他,嘴唇蠕動了下,卻還是又搖了搖頭,“為父不說,是為了你好,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聞言,姚長遠的眼淚唰的流下來,簡直肝腸寸斷,“父親,兒子不要,兒子隻想你好好活著……”
“活不了的……”
“父親,兒子再去求孟家,求瑤瑤幫忙,她在皇帝那兒能說的上話,也許……”
“沒用的,為父對皇帝來說已經沒什麼用了,下獄關了這幾天,刑部隻抓住個朱煥,可還叫朱煥自儘了,事情到這裡,很難再查下去,皇帝心裡也清楚,可他們,都不會放心為父,嗬嗬,還是死人好啊……”姚昌駿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咳嗽起來,明明前幾天還老當益壯,如今卻如風燭殘年。
世事無常。
姚長遠內心滿是淒涼,一波波的寒意,席卷全身,叫他茫然無措,“父親,你說,是不是咱家真的被厲鬼纏上了?所以才有這麼多災禍?”
姚昌駿歎了聲,“你就當是厲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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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比厲鬼可怕。
姚長遠很想問到底是誰,都要滅口了,您還替他瞞著甘心嗎?可話到嘴邊,想到滅門之災,又忍了回去。
接下來,姚昌駿掙紮著,又給他交代了些家裡的事兒,對其他人如何安置,以後路要如何走,都一一叮囑,短短盞茶工夫,說的斷斷續續,七零八落。
姚長遠含淚聽著。
“走吧,回你自己的院子裡去。”姚長遠終於說完,催他離開。
“父親,兒子給您伺疾守夜……”
“不,不要,走,回你的院子,長遠,你要好好活著,彆讓為父掛念……”
“父親!”
“走……”
姚長遠淚如雨下,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踉蹌著離開。
姚昌駿急喘著癱在床上,仿若一堆腐朽的爛泥,等待最後被鏟去的那刻。
夜色越來越深,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寂靜的黑暗裡,隻偶爾聽到幾聲狗吠。
許懷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踏實。
顧歡喜被他鬨騰的也睡不著,沒好氣的錘了他幾下,“你擱這兒烙煎餅呢?”
許懷義翻身對著她,一臉糾結,“媳婦兒,我總覺得今晚應該去姚家盯著。”
“盯著做什麼?你覺得幕後的人,會去滅口?”
“嗯,建興帝用姚昌駿釣到了魚,隻可惜是條小魚,還死了,放他走,一來是給孟瑤體麵,二來,未嘗不是再次拿他釣魚,引出幕後的人。”
顧歡喜秒懂,“所以,姚家晚上會很熱鬨了,不光有幕後的人派去的殺手,還有皇帝的人守株待兔。”
“不愧是我媳婦兒,就是聰明……”
“那你還去湊啥熱鬨啊?不怕被一鍋端了啊?或許,你在人家眼裡也是一條魚。”
“我又不露麵,就是看個戲,好奇而已,想知道能釣到大魚不?”
“行了,彆琢磨了,未必就是今晚。”
“那明晚你同意讓我去看熱鬨不?”
“老實待著吧……”
許懷義沒看成好戲,但翌日到了學院,很快就從李雲亭嘴裡知道了昨晚的事兒。
他派人去湊熱鬨了。
趁著下課的空當,倆人在無人的角落裡嘀咕,“姚昌駿死了。”
許懷義雖已猜到他會死,卻還是覺得這消息來的有些突然,“這麼快就死了?”
聞言,李雲亭翹了下嘴角,“你也猜到他會被滅口?”
許懷義並未遮掩,點點頭,“在牢裡,都有人去滅口,回到家,對方就能放過他?隻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就算他在牢裡撐著沒說,對方也不會相信他了。”
李雲亭道,“所以,姚長遠去求安平縣主救他父親,其實不是救,是催命符,不知道現在他後悔了沒有?”
許懷義道,“不救也不行啊,在牢裡能安穩一時,還能安穩一輩子?”
李雲亭點了點頭,“也對,那你猜,姚昌駿有沒有把真相內情告訴姚長遠呢?”
許懷義說的理所當然,“肯定不會告訴啊,那不是坑自己兒子嗎?”
李雲亭又問,“那你說,姚昌駿怎麼就甘心赴死呢?我的人盯著姚家,姚昌駿什麼防備措施都沒做,連護院都沒多叫幾個過去守護。”
許懷義淡淡的道,“肯定是覺得躲不過了,要是老老實實的死了,還能給家裡人掙條活路和前程,要是不知趣,搭上的或許就是整個姚家人的命了。”
李雲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看來,幕後之人,位高權重,他自知是蚍蜉撼樹,乾脆就不做掙紮了,倒也勉強算是個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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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懷義哼笑,“聰明人就不會走那條路,九死一生,值得嗎?”
李雲亭意有所指的道,“一旦成功,就值得了。”
許懷義抿抿唇,問他,“你將來會走那條路嗎?”
李雲亭頓了下,搖搖頭,“不知道,現在不想,但以後,誰又說得準呢?也許會身不由己,也許會被情勢挾裹,你呢?你會不會?”
許懷義抹了把臉,“以後我再告訴你。”
這答案,足以讓李雲亭品出深意來,他定定的看著許懷義,“我希望,我們始終都在一條路上。”
許懷義點頭,“我也希望。”
到了中午,姚家的事兒就傳開了,外麵議論紛紛,學院裡也不甘落後,許懷義等人去食堂吃飯的時候,身邊的同窗都在說著姚昌駿被殺害的消息。
那詳細的過程描述和興奮的勁頭,好像在現場親眼所見。
“子時剛過,月黑風高夜,正適合殺人,姚家主仆都睡下了,隻有兩班護院來回巡邏,可惜,護院什麼也沒發現,直到姚昌駿住的院子裡傳來打鬥聲,這才往那兒竄,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
“聽說,姚昌駿是被人一劍戳死的,死狀雖然難看,但並不多痛苦,那殺手也算是給他個痛快吧。”
“嘿,你這話說的,好像那殺手還挺有良心一樣,真有良心,就不該去刺殺。”
“那不是怕姚昌駿反水賣隊友嗎,滅了口,那些被攥著把柄的人才能安心踏實。”
“也不知道是多大的把柄,值當的派殺手去滅口?”
“聽說不是殺手,是死士。”
“好家夥,死士可不是誰都養的起的……”
“可惜,那死士被抓住後,不等審問,也自儘了,線索又斷了。”
“誰抓住的死士啊?不會是姚家的人吧?”
“哪能啊,據說是錦衣衛……”
錦衣衛三個字比較敏感,說到這裡,很多人都識相的閉嘴不談了。
但心裡都明白,錦衣衛能事先埋伏在姚家,為的可不是保護姚昌駿,而是守株待兔,隻可惜,兔子抓住了,又死了,白忙活一場。
繼刑部辦差不利、尚書大人被罰跪後,錦衣衛也失手了,錦衣衛同知,親自去跟建興帝請罪,這次不止罰跪那麼簡單了,挨了二十軍棍,才被人攙扶著出了宮。
之後,建興帝忽然把幾個成年的兒子都叫去了禦書房,考校功課,自從幾個兒子出宮開府後,頂多是問一下辦的差事如何,壓根不再提功課的事兒,但今天冷不丁的考校,還專挑那些冷僻的知識,結果可想而知。
幾位皇子,回答的磕磕絆絆,有的問題,甚至一頭霧水,壓根不知道怎麼回應。
建興帝大發雷霆,指著幾個兒子罵了一頓,罵的他們麵紅耳赤,羞愧的跪地請罪,建興帝猶自覺得不解氣,又攆他們出去跪著,不跪夠倆時辰不準起來。
數九寒天,冷風刺骨,膝蓋觸到沒一點溫度的石階上,針紮一樣的疼。
幾位皇子麵麵相覷,不知道為什麼飛來這橫禍,考校功課是假,借此罰他們才是真的,但原因呢?
是遷怒還是警告?
除了大皇子還算淡然,其他幾人心裡都不可抑製的思慮重重,越想越亂,越想越慌,仿佛他們那些心思都暴露在了皇帝的眼皮底下,隻是顧著那層體麵,沒有說開罷了。
宮裡也沒有秘密,很快,幾位皇子罰跪的事兒,就傳了出去。
許懷義清楚,這是建興帝懷疑姚昌駿跟幾位皇子爭儲有勾連,這才借機敲打他們,可是他清楚,幕後的人很可能是楚王,楚王是故意挑起矛盾,離間皇帝和幾個兒子的關係,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朱煥的死,定然是指向了二皇子,昨晚的死士,身上八成也印著其他皇子的痕跡,這些似是而非的線索,讓本就有疑心病的建興帝如何能相信幾個兒子是無辜的呢?
估計,這次連大皇子都未必落下,誰叫他後院的女人們太能乾了,到現在還忙著在外麵刷聲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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