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不知道。”
男爵搖頭看向麵前火焰,他一下蒼老了很多:
“母親從未告訴詹姆斯,與她訂婚的那個男人也姓卡明,所以詹姆斯對此一無所知。至於母親她大概在我出生前就猜到了些什麼,但因為愛情,她不想接受現實,所以假裝不知道。
母親早逝,大概也和未來一點點貼合她不願理會的猜測有關。再加上她後來一直無法再次聯絡上父親,最終她的心死了,死在了焦慮和思念中。
所以在我們家族綿延五十年的故事裡,在這一切悲喜劇的參與者中,我最清楚一切。”
夏德好奇的看著他:
“但我還是不明白,這和你年輕時跑去1809年盜走了你一歲的妻子有什麼關係?”
“閱讀母親的日記和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用去了23歲的我大半年的時間。那時我幾乎要發瘋,甚至想要將那本日記和那本書當作母親發瘋的證據,畢竟母親活著的時候也的確精神有些不正常。”
他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不要那麼激動:
“我在那段時間看過很多書,也翻找了很多資料,然後我意識到了一件事:很多未來還未發生的事情,共同導致了那時的我還是我。而一旦未來有些事情沒有發生,那麼我就不存在了。”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很嚴肅的問向夏德: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夏德輕輕點頭:
“明白,正常來說是【過去】決定【現在】。但因為你家族的事情牽扯到了時間穿越,所以對你來說【未來】決定了【過去】和【現在】。”
男爵吐出了一口白氣,也端起了剛才隱修士們給的茶杯:
“我從未想過改變過去,那時還年輕的我隻是惦念著自己一定要存在,該發生的事情一定要發生。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理順過去和未來發生的一切,再加上那本書中偶爾會傳出些聲音,我猜是來自其他時間的聲音,這讓我進一步補全了自母親到我的兒子為止的家族三代人的全部經曆,這其中就包含我妻子的來曆。
後來我知道,那是1850年的我在那本書附近說的。”
他看著夏德:
“年輕時的我唯一沒有弄清楚的是,詹姆斯的父親到底是誰,似乎這本書的曆任持有者都沒有搞清楚。但至少我知道了我的妻子的來曆,知道了詹姆斯必定要拿到這本書。這是‘我是我’的必要條件。”
“所以,真的是你把《打開森林之門:我們的動物夥伴》送給了詹姆斯·卡明?”
“不是送,隻是讓他發現。我沒有給他任何提示,他自己發現了那本書的作用,也是自己聯係到了生活在1800年代的母親。”
男爵再次深吸一口氣,看著雪中的夏德:
“所以答案就是這個,我不能確定盜走了我妻子的到底是誰。但如果她沒能成為我的妻子,沒能成為男爵夫人,那麼詹姆斯就不會出生,那麼母親艾麗卡就不會認識跨越時間的詹姆斯,那麼我就不會出生。”
夏德和貓頭鷹都明白了:
“你為了你還是你,便親自完成了這件事?”
“是的,我雖然對溪木鎮和她真正父母所在的農莊並不熟悉,但我隻嘗試了一次就成功帶出了那個孩子。
我雖然能夠確定她真正家人的住址,但我不確定那天她的養父母的行程。我本來已經想好了,要等待好久才找到機會把那孩子送出去,但就在我帶走孩子的下午,我就在林中遇到了那對木材商人夫婦。”
至此一切閉環,夏德甚至能夠想到抱著嬰兒的年輕時代的凱恩·卡明在林中看到乘坐馬車的木材商人時臉上的表情。
而卡明男爵還有自己的想法要說:
“我不是你們這樣的環術士,我隻是個普通人。當我抱走她的時候,我認為這是命運在安排我們一家三代,但在我看著她被收養時,我忽然明白,我的存在本身就證明了必然由我來做這件事。
就像我在向你講述這故事的開頭時所說的那樣,這個橫跨五十年的故事就是個圓圈,所有的開始都是終點,所有的終點也都是開始。”
“不,一切的開始是艾麗卡得到那本書。而一切的結束,是詹姆斯·卡明失去那本書,就此斷絕了和艾麗卡的聯係。”
夏德糾正道,心中還在仔細品味這個故事。
比起外鄉人以往經曆的那些事情,卡明一家三代的故事更加的複雜。兩次時間穿越,即詹姆斯·卡明讓艾麗卡懷孕、卡明男爵盜走嬰兒,共同完成了這個五十年的循環。
對男爵來說這的確是個圓,三代的命運不斷在這循環中徘徊,夏德這樣故事之外的人才有資格說“開始”和“結束”。
而這故事最離奇的是,其中居然沒有純粹的壞人,但每個人都做了錯事。
兩個年輕人跨越時間的相戀並不道德,但也隻是不道德受人鄙視,畢竟他們都有自己的婚事;卡明男爵犯下了盜竊嬰兒的大錯,但既然他存在,那麼這件事就必定發生,甚至可以說是他主動維護了時間的穩定。
因此不管是夏德還是溫斯萊特小姐,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一切。荒誕但非常合理,禁忌但仔細想想一切都是自願的。
雪花從頭頂飄落,肩膀上的圓臉貓頭鷹抖動身體時發出的聲音,才打破了這片刻的沉默:
“按照你剛才所說,那麼當你娶你的妻子的時候,你其實知道她其實是你的祖母?”
男爵夫人生出了詹姆斯·卡明,詹姆斯·卡明穿越時間和艾麗卡生出了如今的男爵,因此這稱呼沒錯。
男爵默默的點了點頭。
“那麼你娶她的時候,就知道她肯定會誕下彆人的孩子?”
夏德又問道,努力不讓自己的語氣中出現憐憫的意思。他其實不怎麼想問這種問題,這件事是從對方身上撕出傷口,但為了真相他又不得不問。
而男爵這次沒點頭,而是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我那時想過,如果詹姆斯就是我的親生兒子,然後我的親生兒子又生出了我,那麼這其實也沒什麼,但後來我遇到了他們。”
他看向了那些隱士們:
“他們告訴了我一些時間穿越的基本常識,如果我是詹姆斯的父親,詹姆斯也是我的父親,那麼我們的父係血脈就相當於憑空產生,這種程度的悖論不是普通人能夠製造的所以詹姆斯是我的妻子偷情誕下的她至今都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呢。”
夏德現在很羨慕肩膀上的貓頭鷹,因為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表情,但夏德必須不露出更多的憐憫:
“我很抱歉聽到這些。”
男爵卻搖了搖頭:
“不用抱歉,因為她同樣不知道,我在外麵也有私生子,那是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我知曉了詹姆斯不可能是我的兒子以後,才下定決心這樣做的,畢竟無論如何我也要留下自己的後代。雖然從血統上來講,其實我和詹姆斯都與卡明家族的血脈無關。”
哀愁的男人抬頭看向落雪,即使在篝火邊,那雪也已經染白了他的肩頭:
“而且,我也不想和她留下後代了,她的血脈和我的關係很複雜,我想讓我的後代擺脫這些。”
夏德此時甚至有些佩服眼前這個被凍的哆哆嗦嗦的普通男人,卡明男爵身為一個普通人,想法、思路和行動力都堪稱超群,他的確做了錯事,但這一切又真的不是他的錯。
完成了時間閉環,沒有為難這件事的其他當事人,而他自己也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即使外鄉人不出現在這裡,他也已經靠著自己的手得到了一個大家都能滿意的結果。
“所以你瞧,先生,你沒必要來為難我,一切都結束了。就算你想要那本書,回到1854年以後拿走它就是了,我做完了我能做的所有事情,結束了,都結束了。”
男爵露出了一個慘兮兮的笑容,搖了搖頭又看向了火焰。
夏德則聽出了他的意思:
“所以,艾麗卡·卡明已經懷孕了?”
“是的。如果下次他們還能見麵,母親就會把這件事告訴詹姆斯。所以其實他們是否見麵並不重要,我的年齡已經到了所有事情的結尾,如果你不找來,我自己也會找機會把那本書處理掉的。”
夏德又摸了摸那貓頭鷹:
“你的母親到底是從哪裡獲得這本書的?”
男爵搖頭:
“日記裡沒寫,我也沒發現過任何的線索。但應該是從書店裡買到的吧,我調查過這本書,這是這個時代很普通的書籍,現在鎮子裡的書店裡就有賣。”
“那麼詹姆斯·卡明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夏德又問,這問題其實不是很重要,畢竟這人可沒牽扯到這五十年的循環裡,他隻是和男爵夫人偷情而已,但夏德依然好奇。
男爵卻還是搖頭:
“如果我想調查,以我的身份和財力,找些私家偵探肯定能夠調查到,但我沒有這樣做。
即使查到了又能怎麼樣呢?我不可能不愛詹姆斯,畢竟我們的確是最親近的血緣關係。我的妻子背叛了我,但她畢竟生出了詹姆斯,而且我也有私生子。所以我不該知道到底是誰,知道了我就會有其他想法”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我這前半生經曆的事情太多了,我很明白一點,知道的越少其實越是快樂、越是安全,我知道的太多了才會變成現在的模樣。如果當年我沒有發現母親留下的那些遺物,時間其實也會以其他方法完成閉環這也是很危險的想法,我不能想著‘如果我沒有’這種事情。”
他此刻所說的“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也是環術士們的共識,夏德理解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