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與年輕的學者小聲的交流著今天的天氣,卡佳教授頗為感興趣的看著那副油畫,蕾茜雅則整理自己的頭發。
沒有等待太長時間,那名麵色陰沉的男傭便和另一位高個子女傭一起回來,邀請四個人一起到書房與裘德先生見麵。
首次見麵的女傭看起來和男傭的年齡差不多,身體有些豐裕,但同樣的麵色陰鬱。
夏德很理解他們,不管是誰生活在這種老舊而壓抑的房子裡,都難免出現情緒上的問題。所以,夏德就很在意家中的通風和日曬問題,防止經常在家的貓得了心理疾病。
但至少裘德先生的宅子裡沒有莫名其妙的血跡,【血之回響】看不到很明顯的血的光暈。
在兩名傭人的帶領下,一行四人離開了門廳,穿過了客廳,隨後沿著樓梯向上走。
不僅是門廳區域,整棟房子都沒有開燈。這可能是環術士的特殊習慣,畢竟環術士們精神不正常才是普遍情況。
客廳空蕩蕩的,茶幾上擺著幾份報紙,而樓梯的牆壁上,則掛著一些色彩異常壓抑的油畫。和門廳的油畫不同,樓梯的油畫多以冷色調的顏料,用扭曲的圖案填充這個畫麵。但一行人中的卡佳教授,卻能夠頭頭是道的分析那些畫的來曆,根據他的說法,這是冷水港本地獨特的繪畫風格,在幾十年前與抽象畫派融合後,誕生出好幾位出身自冷水港的抽象派繪畫大師。
終於來到了二樓,潮氣依然是那麼的重。準備擺放的四人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男傭小心的敲門並得到允許後,才推開房門請四個人進去。
門被打開,書房內終於出現了煤氣燈的光亮。四個人都因為房子內壓抑的氣氛而不舒服,相互看了幾眼後,由理論上最強壯的記者助手“約翰·華生”首先走了進去。
普普通通的書房,正對門的那麵牆上有兩扇緊閉著的玻璃窗戶,可以借此看到外麵下雨時的黯淡天光。兩扇窗戶之間的牆壁前放著一個低矮的櫥櫃,但櫃子上沒有放花瓶,反而是放了一尊石頭雕像。
並不是美人魚雕像,隻是一尊赤裸著身體左臂斷掉,右臂彎曲上舉的卷發男人雕像,雕像腳下是石頭魚咬著斷臂。夏德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這種古怪的藝術品,再次證明了那位裘德先生性格不同尋常。
房間右側擺著古董樣式的沙發套組,左側則是三麵牆的棕色實木書架,書架圍著書桌,書桌前坐著的就是裘德先生。
房間內的煤氣燈光亮來源於他的桌麵的台燈,那燈光其實也不算亮,隻能覆蓋書桌和周圍很小的範圍。
裘德先生是一位和卡佳教授年齡差不多,有些發胖,頭發謝頂的中年男人。他五官並不突出,像是融化的蠟像,穿著白襯衫,披著一件黑色的外衣坐在書桌後等待四人。書桌被整理的很乾淨,從物品放置的位置來看,這位先生原本應該在看書。
“上午好,女士們先生們,請坐。”
和說話都帶著倦意的傭人們不同,裘德先生說話時底氣很足,眼睛也很亮。他熱情的邀請四個人坐下說話,而傭人們也搬來了椅子,讓四個人呈弧形坐在書桌前。
蕾茜雅最靠近房門的位置,旁邊是夏德,再向內則是兩位民俗學家。仆人們推來餐車,為他們準備茶水,隨後才關上門離開,
蕾茜雅前來拜訪是有預約的,公主殿下做戲做全套,不會讓人懷疑她的身份。而兩位學者則是貿然登門拜訪,但聽說了他們的來意以後,裘德先生也表示理解,並認為兩件事其實可以一起來辦:
“你們都想聽我談談冷水港舊城區的傳說、童謠和本地民俗,那麼不如一起來談談吧。”
蕾茜雅示意夏德不要有任何動作,兩人前來的目的,是為了確定對方是否真的驅逐了詛咒。而目前的狀態下,不方便在有普通人在場的情況下試探。
“裘德先生。”
蕾茜雅率先開口,她一手拿著筆記本一手拿著鋼筆,一幅很專業的樣子:
“我們是來請教您,關於冷水港本地古老的非法信仰的問題,這和南部舊城區的發展有關。冷水港是最近五百年才發展起來,到了新大陸的發現,才有了現在的興盛。但在這之前,本地的漁民和濱海的村莊中,似乎有著一些專業文史資料沒有記載的非法信仰,我們正在以這個為話題做專題欄目。”
“這可是個好問題。”
裘德先生點點頭,一旁的卡佳教授也說道:
“其實這個問題,我們的課題中也在研究。”
他也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冷水港市,其實是依托於原本存在於本地的三個大型漁村建立起來的。這一點從目前出土的文物上可以證明,那是大概1300年前的事情。至於古代信仰,臨近的三個村莊為了爭奪近海的捕魚權,分彆信仰三位不同的神明。”
裘德先生停頓了一下:
“這三位神明當然都是邪神,祂們相互敵視,帶動著人類信徒們的矛盾也更深。古老年代發生的事情我們並不知曉,但那些血腥殘忍的戰爭一定非常可怕。”
裘德先生拿起桌上的紙寫寫畫畫,然後將紙推給桌子另一邊的人們。
夏德起身將其拿起來,讓四個人傳閱。
裘德先生繼續說話,右手拇指和食指按住左手食指上的銅指環,無意識的轉動著:
“普林賽斯小姐給我寫信,說明要來采訪以後,我也提前翻閱了我收藏的古書。有理由相信,三座漁村信仰的神明,與我給你們畫出的三個圖案有關。”
“這是神的聖徽?”
年輕的學者好奇的問道,裘德先生則笑著搖搖頭:
“當然不是,我就算知道那些被正神教會認定為邪神的聖徽,也不敢畫給你們看。你們看到的是我從收藏的文物中,拓印下來的圖案,是舊時代的人們對那些神明稱呼的象形寫法。”
三個圖案分彆是傾斜的人體、美人魚和風暴,夏德認為這分彆代指看守燈塔的艾德蒙德老先生,曾提到的邪神【深海溺亡者之神】、【猩紅螺旋之主】以及【狂怒風暴】。
從那艘海盜船上,夏德已經知道美人魚詛咒,與三位邪神中的【猩紅螺旋之主】有關。他有意想要試探一下裘德先生對這位神明的看法,沒想到是裘德先生自己提到的:
“我在本地做古董生意,接觸過一些與這三位神明有關的信息。其中,我最了解的是以美人魚代稱的神明。卡佳教授,我想你對本地的美人魚崇拜傳統,以及大大小小的傳說故事並不陌生。”
“當然。”
民俗學教授推了下眼鏡:
“確切的證據證明,美人魚崇拜傳統,是冷水港市建立以前就存在的。我們曾和學校的考古係進行合作,在冷水港近海的位置展開發掘,曾經出現過你提到的1300以前的人類聚落,那時的金器上,就出現過類似的花紋。但沒有證據證明這和邪神有關,教會方麵不肯提供任何幫助。”
教會當然不會給普通人研究邪神提供任何幫助。
“是的,沒錯。我們有理由相信,就算在現代,對於這位與美人魚有關的神明的信仰,也依然存在於這座城市。”
裘德先生雙手搭在一起,向記者和學者們說道。他似乎是有意識的在這個時機說出這句話,然後很滿意的看到來訪的客人們驚訝的神情。
古董收藏家露出笑意:
“雖然聽起來有些駭人聽聞,但我一直相信,古老的漁村家係參與到了冷水港的建立,並一直在本地存在,他們建立了最初的冷水港市,在冷水港的陰影中潛伏。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無法向你們提供證據。”
“沒關係,我寫稿的時候,會含糊這種說法的出處。”
蕾茜雅依然在扮演著記者的角色,她和夏德都對裘德先生說的話非常感興趣。兩位學者雖然無法使用沒有證據的說法,但這種新奇的觀點,也能對研究報告起到作用。
“前些天,我弄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可以拿給你們看,請稍等一下。”
他抱歉的對四人點點頭,然後走出了房間。
學者們湊到一起小聲的談論剛才的話題,夏德也歪著頭和蕾茜雅對話:
“至少從目前的狀態看,這個人身上沒有詛咒。我必須觸碰他的額頭或者心臟的位置,才能確定這個結論。”
“我一會兒給你創造機會,我們調查完以後立刻離開,這座舊宅子實在是古怪。”
蕾茜雅也對這個地方感到不舒服。
但既然是環術士生活的地方,有些古怪也很正常,就比如夏德生活的地方就是在教會都掛了名的凶宅。
兩位民俗學家在一旁小聲的談論關於美人魚的事情,他們正在進行的課題是冷水港本地的海洋崇拜,所謂海洋崇拜是自然崇拜的一種,而從美人魚和舊日神明的角度入手,能夠為這個課題至少增加一個章節的內容。
夏德和蕾茜雅也很自然的融入到了討論中,兩位學者知識淵博,在冷水港的習俗和承襲自千年前的自然崇拜傳統上有很深刻的見解。
於是,夏德在得到了蕾茜雅的暗示後,將話題引導了到了童謠的方向,然後詢問了有關“海送還”四句童謠的事情。
根據看守燈塔的艾德蒙德先生的分析,這四句童謠對應一個完整的儀式。其中第一句的美人魚之歌已經出現,第二句與邪神有關的海盜雖然出現,但因為意外遇到了夏德而沒什麼收獲。
夏德希望從民俗學者那裡得知更多的事情,但因為不是環術士,學者們沒能將童謠與神秘學聯係在一起。
卡佳教授以普通人的視角,是這樣理解的:
“第一句美人魚的歌聲,指海盜出現以前的號角聲音;第二句就是本意,海盜船停靠,在冷水港劫掠;第三局的紅色海洋,指他們的殺戮染紅了海水;最後一句少女走入海洋,指海盜們帶著收獲離開。”
這種對童謠的解析也是合理的,但僅用普通人視角畢竟還是有局限性,夏德還想與卡佳教授多聊幾句,談談本地民眾在五神教會以外的信仰問題,但意外走進來的男性仆人卻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先生,裘德先生讓您到樓上,幫他拿一些東西。那些珍貴的古董他不想讓我們觸碰,因此冒昧的請您幫他拿下來。”
他很恭敬的對夏德說道。
“我?”
夏德疑惑的指向自己,轉頭看向蕾茜雅,見後者微微搖頭,便直接拒絕:
“抱歉,我不能離開這位女士。”
他說的很直截了當:
“這次出門前,主編讓我一直和普林賽斯小姐在一起,我們可以一起去樓上嗎?”
“不如我也一起去吧。”
年輕的學者立姆·斯科特提議道,大概是想在氣質出眾的年輕姑娘前表現一下。於是卡佳教授也點點頭:
“那就一起上樓吧,我們去樓上看裘德先生的珍藏也是一樣。”
“這”
男仆低下了頭,將臉藏在陰影中:
“抱歉,我要向先生請示一下,樓上的區域陌生人不能隨便靠近。”
仆人迅速的離開了房間,房間裡的四位客人都皺起了眉頭。外麵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室內唯一的煤氣台燈的光亮似乎都因此微弱了很多。
剛才環術士裘德先生就在麵前,夏德便沒有在這個房間使用奇術。現在這裡的主人離開,他便眨了眨眼睛,隨後看到了那尊斷臂雕像上居然滿是紅色的光暈。
隨後又側耳傾聽,過去的回音讓來自時間另一端的聲音出現在了耳邊:
“所以,最近不要再誘拐普通人了。海送還儀式已經開啟,我們這些年也轉化出了足夠的同類,可以應對各種情況。除了被我放出消息引來的環術士以外,不要再”
看來這次拜訪並不是非常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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