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錢塘縣出來不遠的這一段錢塘江支流水域,被本地人喚作“錢江”的小河深處一個水泊中,隔著高高的蘆葦蕩間,幾個人遙遙望著那兩艘大貨船招搖過市。
其中一個招風耳、臥蠶眉的大漢甕聲甕氣道:“大哥,乾嘛不讓兄弟們上?他們這夥子如此聲勢浩大,那船上貨物想必十分珍貴。搶了這一回,兄弟們今年的買家財可就都有了。”
被他喚作大哥的,卻是一個闊頤重口、美髯須的中年,聞言隻是搖了搖頭,輕聲斥責道:“住嘴!這鎮南鏢局的事情,廣元傳來的消息你又不是沒看到,那李家小兒是個有幾分本事的,不可小覷。”
後邊大漢不服氣道:“不過是個鳥毛還沒長齊的娃娃,廣元也不曾見過他上陣,隻聽市井的溜子們說他能打,可不定是什麼花架式,咱們怕他作鳥甚?”
大哥澹澹道:“小心無大錯!咱們在這錢塘江上廝混了這麼些年,至如今的位置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這份小心謹慎,不與官府正麵為敵。這百十人的護送隊伍,與那官差也一般無二了,咱們何必在這時候去攖其鋒芒?
“想必這也隻是頭一遭如此,本就是為了來仗聲勢,此時咱們避一避,且先讓他們狂一陣,到後麵有的是收拾他們的時候。”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歎了口氣道:“何況如今那吳恒遲遲不來與咱們聯係,還不曉得到底是什麼狀況,”
“大哥是懷疑,這李勇是那吳恒推出來的人?”另一邊一個顴骨略高的漢子聞言,揣摩道:“如此說來,也不無道理。那韓達一死,吳恒懷疑到了咱們頭上也不奇怪。
“隻是他問都不來問一聲,卻是沒把咱們放在眼裡。或是,早就有想法要卸磨殺驢了?”
“哼,這韓愣子死的當真不是時候,廣元那小子也不看著點兒,如今倒讓咱們給人背鍋。”
大哥目光幽森道:“所以老子才說,近來讓弟兄們小心著些,現在錢塘縣裡都把那韓達之死推到了咱們頭上來,吳恒也是因此與咱們斷了聯絡。
“若隻是如此倒還罷了,至少他還沒有將廣元他們的身份揭露出來,想必他心裡也是留有一條餘地,並不十分確定就是咱們乾的。可就怕這幕後之人再生事,若是不將他揪出來,我這心頭始終難安。”
……
李勇收回了無人機來,心下也不禁有些詫異。
沒想到這趟來雖然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水賊情報,但卻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那韓達的死,出乎他意料卻並非是這些錢塘賊的手筆。
那麼究竟是誰?
一般情況下,就看誰能夠在其死後獲得最大的利益。
排除錢塘賊,與其關係最為密切、最有可能獲得好處的,就是吳縣尉了。
但那吳縣尉李勇也以無人機跟過兩日,以他與家人的關係,也不像是能夠下出這等狠手的人。
何況他斷了與水賊的聯絡之後,反倒像是卯著勁兒要跟他們乾一架,也算是為小舅子報仇。
當然,或許也正如那位賊頭說地,對此有所懷疑,所以並未將縣衙內應的廣元揭露出來。
但也有可能是引而不發,放長線釣大魚。
這樣一來,原先並不準備和吳縣尉聯係,甚至可能還得瞞著對方的李勇,倒是覺得或許也可以和對方找個機會聯絡一番。
畢竟多一份力量,那就多一份把握。
隻不過現在還不能武斷下定論,最好是能夠先揪出來真正暗害了那韓達的人,再以此為憑去找吳恒,才能有一個平等談話的契機。
當然除此之外,關於這些水賊的信息,還是多了不少了解的。
譬如說,這些人的樣貌就都被記錄下來了,這隱形無人機的黑科技,功能可是齊全得很,不僅能錄音還能拍照、錄像,不過是不方便拿出來。
而且這些人平日都窩在這水澤中,輕易不出來,即便是認得他們,也還是要在這裡頭才能將他們捉了,不可能搞出照片、畫像來大張旗鼓的搜尋,那樣沒意義。
這次出行和預料的差不多順利,沿路並沒有受到什麼騷擾。
錢塘江上當然不止那一夥錢塘賊,還有一些小股的勢力分散各處,不過就連勢頭最大的都沒有輕舉妄動,看到這樣聲勢浩大的行船,其他小賊自然更不敢過來冒犯,那是送菜。
順順利利到地方卸貨拿錢,之後回程反倒容易些,為防萬一繞路將錢先送回去就是了。
當然,往後也不可能次次都派出這麼多人來,還得要視鏢的大小、途徑的危險程度而分論,不然的話他們的行鏢生意也彆想要壯大了。
而回程路上,李勇卻並沒有和大部隊一起走,而是帶著吉斯、圖斯兄弟借小船先往周圍實地考察了一圈。
畢竟光看地圖,哪怕是沙盤,也沒有實地看得來得精準,到時候若是要來剿匪,不僅是要確定進軍路線,有備無患還得準備撤退路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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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的水文狀況也需要特彆了解,比如水深水淺、流速如何、有無潮汐,以及附近有沒有暗礁,哪些地方適合藏人,以避免到時行進時遭遇水鬼突襲。
這也是李勇對此事如此重視,基本要求親力親為的原因,是因為他過往學到的許多知識,此時都能得到應用,而若是真能夠借此機會融會貫通一番,他才能夠迅速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冷兵器時代將領。
像那種讀了幾卷兵書,就自以為能夠縱橫捭闔的鍵盤俠,比紙上談兵的趙括還不如,起碼人家好歹是生存在當世、確實知道一些實際情況的。
比方說,古代士兵的動員能力,很多人想得就會比較簡單,而常常將這個忽略掉,以為人人都是有信仰有堅持的子弟兵。
事實上古代戰爭,除了被俘之後的殺降,很少有一戰能夠死掉數以萬計兵丁的,哪怕是雙方數十萬大軍的較量,也是得靠漫長的時間來堆積死亡數。
因為一次短兵相接,往往死到幾百人,就會開始引發連鎖反應,等到數以千計,如果是一方那就是潰敗的開始,如果是雙方,那多半就得要各自罷戰、鳴金收兵,甚至得考慮坐下來和談,因為接下去的損失雙方都承受不起。
在農耕經濟時代,人是最不值錢也最值錢的東西,真要是拚個兩敗俱傷,將青壯都乾沒了,那回頭誰來種田、誰來建設?
後來蘇聯的崩塌,不就是在二戰中死傷大量青壯而埋下的伏筆?
這一番忙活後,李勇回到岸上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也來不及再奔回去。
這時候不說走夜路的風險,那縣城大門也已經關上了,雖說以他的身份,還是可以讓通融一番的,但這種時候又不急著回去乾什麼,沒必要隨意動用這種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