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錯。”
何道人感慨了一聲,隨手把《淥水亭甲子習劍錄》放到一旁木桌上,靜靜地看著麵前那張果敢堅毅,雙眸中又不乏野心與淩厲的麵龐。
茅草屋中隻有他與李吉兩個人。
一旁蓮花模樣巴掌大小的香爐往外冒著嫋嫋的煙氣。
群星已經入夜,依舊是十字坡的客棧。
孫二娘,張青,以及那幾個幫手的屍體被填入河中。
有殺人猖獗之時,自然也有被殺之日。
說來還有個意外發現。
當時……
孫二娘被洞穿頭顱,趴在血泊之中,杜順上前一步,也不嫌臟地給翻了個麵,用一條木棍輕輕挑開孫二娘的綠紗衫,露出一截染血的肩胛骨來。
“你乾嘛!”
李吉走過去瞪了他一眼。
“哥哥。先前廝殺之時我觀察這個賊婦,肩膀莫名其妙地鑽出一頭青皮鬼夜叉的虛影,就想看一看其中藏有什麼玄機。”
杜順喜好旁門左道之術,自然也就升起探查一二的心思。
李吉剛要嗬斥,眉目一凝,卻是發現孫二娘左肩處繡著一頭栩栩如生的夜叉護法來——不過,此刻那尊夜叉護法,雙目已經閉攏,侵染一行血淚,端得神異。
更讓人驚訝的是夜叉下麵鐫刻一行奇異銘文。
這年頭男子家刺青各種花紋也就罷了,算是趕了個潮流。
可但凡是個正經人家的姑娘,誰會紋一身繡來?
女子刺青必有緣由。
況且肩胛骨一帶也算是隱秘位置,再下去三分,可就……
“那是玄女教的火漆紋身印。”
到底是何道人見多識廣,一眼認出刺青的來曆。
“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在這裡竟然撞見當年玄女教無意中落下的一枚棋子。”
何道人不徐不疾地說道。
對於杜順的發現,他也感到驚訝,本以為是隨手殺掉草寇,沒想到卻是除魔功德,也算是意外之喜。
“火漆印?那不是點燃本相的氣象嗎?”
李吉忍不住多問了兩句。
因為何道人的話與魯達教給他的一些武道常識有一定的區彆。
“點燃本相是武道第三境的說法,過去是十萬裡挑一都不為過。如今形勢稍有變化,一些宵小暗中作祟,極個彆人物,經過一些生死大事,確實有可能在三境之前點燃本相,做到這一步,這種可以稱呼為——先天本相。”
“而更多一種,則是輔以秘術,把命格中本相的漆印先用紋身刺青等方式,烙在身上。以待時機合適,提升其覺醒的幾率。譬如,這個乾人肉包子勾當的老板娘,過往必定是與玄女教有過一些接觸。”
“玄女教又分為南宗北宗……”
何道人與李吉普及了一番修道之人的常識,用道人的眼光來看天下。
天下不再是以家國,宋,遼,金等形勢劃分。
而是按照不同的道脈來算。
“扔河裡喂魚去,光是一枚印記,你能研究出個啥。”
李吉踢了踢杜順屁股,他從何道人口中得知擺弄屍體什麼的,容易招惹不祥,壞了大家的氣數,是以也就阻止了杜順不文明的行為。
這廝也是個混人,拿了把匕首挑開孫二娘衣衫,竟打算把一麵印有羅刹的皮膚給整個剝下。
儘管孫二娘自己就剝過不少人皮,堪稱是十惡不赦的魔頭。
李吉卻是不希望自己的手下也朝不好的方向去發展。
剝皮抽筋有傷人倫。
杜順拿袖口擦了擦小刀,一手拍了拍屁股起身。
“好吧哥哥且放過這個臭娘們一回。”
說罷,杜順一手提起孫二娘軟綿綿的屍體就朝河邊走去,直接拿去填河。
處理完一地的血腥之後,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李吉就敲響了何道人精心挑選的屋子,拿著自己白撿來的劍譜上門求教。
這也就有了眼下一幕。
嫋嫋的輕煙撲在臉上,聞著一股淡淡的麝香氣息,李吉反倒是越發精神。
他身披一件棗紅的紮甲,背負一根渾鐵棍,神情沉穩,站姿挺拔,天生就有一股大將氣度。
隻是,在何道人看來,似李吉這等人物學不來道,參不了禪。
更是難以領悟——“靜喧語默本來同,夢裡何曾說夢”這等道法的逍遙意境。
“你想求道?求不來的,你殺心重,功利之心更重,哪怕是道法之末,一些幻術也不太行。”
何道人把劍術秘籍放好之後,一語道破李吉心頭所想並和善說了一句:“坐吧,彆太拘束。”
“先生不愧是陸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倒是一眼就窺破我的小心思。”
李吉卻是半點沒有放棄的想法,一屁股落座下來,繼續問:“飛劍術端得玄妙無比,區區不才,有一個禦劍飛天的夢想,不知多少銀錢能得先生成全?”
屋中的一盞青燈,孱弱的燈火,給李吉那張真摯的臉龐渡上一層青螢微光。
李吉坐定後,仰著頭望著來回踱步的何道人。
沒直接把自己推出門去,在李吉看來這就算有機會。
“李都頭,你手裡的這一道劍術,不是貧道誤你,,而是你真練不了。此法傳承柏子老君,乃是野茅山的法劍術。”
“野茅山,你聽過沒?”
“此派不隸屬於茅山正統,沒有李青蓮,陶通明,抱樸子一流等道脈正溯,更多是茅山山下各種邪法,凶法,外加散落民間的一些巫法,土法組成。而且其中也劃分出各種流派,譬如真心派的葉法善,奉請西天如來教的西天茅山派等。至於,你得到的這位柏子老君,法劍傳承,更是旁門中的旁門……”
“其中柏子老君,講究三台法——上台成仙正覺,中台護國保身,下台小乘幻術。得先拜台才好成就正法。而這套劍術就屬於之中的中台法,歸屬於兵從雲起、馬向風生、飛火焚營、渡浪平衝、趕山行鞭,祭壇飛劍一流。”
“淥水亭甲子習劍,為何是甲子?而不是十年,二十年,就是因為這道法術要把寶劍當成祖宗來祭拜。一甲子方才可以大成,做到如你所盼的禦劍飛天之地步。”
“龍虎山被奉為國教之後,學法之時也就罷了,施展法術對敵,則大多都要消耗龍氣。且隻有受過仙籙,名登天曹者才可以擁有施展法術的自由。”
“而眼下這套法脈,最大的價值就是繞過消耗龍氣這一道關卡,通過消耗自身的氣數,壽命,血氣等方式,來施展秘法。某些方麵而言,也是一種成功能夠給人另辟蹊徑之感。古話有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可謂是這部劍經最大用處。”
何道人替李吉惡補了一通常識之後,見李吉臉色陰晴不定才逐漸收聲。
“這廝會不會是騙我?”
李吉偷眼去瞧,見何道人堂堂正正端坐,一臉正氣模樣。
如此,李吉倒是把自己的小人之心收斂三分。
不過,他細細一琢磨。
“要是這部劍經半點用處也無,何道人又如何會與自己解釋這般多?”
“況且他也說了此物能給人另辟蹊徑之感,那就是有用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重點,從來不在於石,而是在於“他山”兩個字。想要獲得彆人家山上的石頭,那就得先付出代價。”
李吉心中念頭一閃。
“既然我拿著無用,倒不用送給先生。隻是在下想要在沙場建功立業,如今隻會一門棍術,可謂是缺少防身手段,唉。”
李吉一拍大腿,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時候。
何道人眼神微微閃爍,一手捋了捋胡須問道:“李都頭,你學刀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