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拂著遠方的街巷。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老盧頭形容拘束地半隻屁股坐在椅子上,臉上露著幾分惶恐不安。
他來自偏遠鄉下,一輩子和草席與籮筐為伍,做著最質樸的手藝活。
往昔,手藝精湛之匠人,所到之處皆受尊崇,老盧頭年輕時候,也曾被人恭敬地稱為“師傅”,好吃好住地管著日子。
然而,誰都未曾想到工業化和機械化的浪潮竟如此之快,曾經需要花費幾天才能編製的席子籮筐,僅僅幾個小時就能完成,更隨著輕便的塑料製品風靡一時,竹製品很快被遺忘在曆史的角落苟延殘喘。
昔日的客人越來越少,曾經的【盧師傅】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變成了孩童們口中的【老盧頭】。
老盧頭也曾努力過!
讓自己的活做得越來越好,價格越來越低!
然而,個人力量,在時代的潮流前實在是微不足道,精心打磨的東西,卻抵不住花裡胡哨的機械品,最終在一陣陣讓歎息中,淹沒在大時代的浪花裡,成為“過時貨”。
“篾匠,是堅守者,工作看似單調乏味,卻蘊藏著無儘的耐心與匠心,每一根竹子,都需細心打磨;每一次編織,都是對重複的挑戰……盧老師,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們就覺得,您的作品應該被很多人,被更多人所看到,更應該被更多人懂!”
雜貨鋪中。
茶香四溢。
當這位戴著眼鏡的年輕人,用一種極為推崇的聲音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老盧頭心中仿佛被什麼東西戳中一般地五味雜陳。
他露著憨笑,依舊更加拘謹了。
這些年,他帶著小物件瘸著腿走街竄巷,但換來的卻是一陣陣歎息與異樣的目光,隱約間,不少人近乎將他跟那些要飯的等同在一起。
縱然買他東西的那些人,也僅僅是帶著施舍情緒。
遇到張揚與袁旺兩人也是偶然間盧老頭路過雜貨鋪,疲憊地坐在石頭上休息。
張揚看著他可憐,又覺得他那些小玩意確實不錯,於是便和袁胖子商量了一下,兩人一起掏錢,買下了一籮筐的小玩意,並要了聯係方式。
後來……
盧老頭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聽過兩人的消息,隻是聽說兩個小夥子似乎在炒股,似乎虧了不少錢,虧得這家店都要保不住了……
“張老板,我……我沒那麼厲害……我年紀大了,也沒其他想法,就是混口飯吃,真的,我到現在,都很感謝你們能從我這裡拿些東西,不然,我現在還每天抬著東西走街窮吆喝……”
盧老頭依舊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但聲音卻很激動,顫抖著手眼圈微微泛紅,作勢要站起來說些什麼話,但很快就被張揚給攔住:“我說過藝術沒有高低貴賤,也沒有長幼尊卑,我不想跟其他人一樣批判小醜在殿堂大師在流浪,但我確信盧老師我們可以站得更高,我們甚至可以站上殿堂裡!”
張揚的聲音很真摯,盧老頭聽完以後卻苦笑:“我,嗬,這樣一個瘸腿老頭……”
“您需要一個台階……”
“什麼台階?”
“帶著你的心血一步步往上走,慢慢爬得更高,高到更多人所熟知,更多人仰望的台階……”張揚再一次給盧老頭倒了一杯茶,眯起眼睛。
盧老頭低下頭,本能地自嘲地笑了笑,想說什麼,卻見張揚再度開口:“章石老人出身貧寒,作過農活,當過木匠,一生坎坷屢被嘲諷,卻始終堅守著心中的道,終於於晚年,一朝入道天下知,此刻畫作立於倫敦之上,被拍出上億天價!著名法國畫家亨利41歲才自學油畫,曆儘嘲笑與歧視,數次低頭彎腰撿起畫筆,卻始終未曾放棄,終於在晚年時候,才贏得一片掌聲,流傳至今!還有德國一名下水道工人,竟有一個雕刻家的夢想,無數人都勸他放棄,他卻始終堅信著自己能成功,後來,誰都想不到,他竟是二十世紀,最傑出的雕刻家……”
張揚轉頭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你怎知今日的無名之輩,他日不會名震天下?”
雜貨鋪裡突然寂靜。
袁胖子喘著粗氣,握緊了拳頭聽得熱血沸騰。
老盧頭則是低著頭,縱然張揚說得再天花亂墜,他始終沉默。
青年時代,他也曾經如此的意氣風發過。
但……
現在又如何呢?
現實一次一次地抽打著他的臉,抽得他顫抖,抽光了他的勇氣,抽得他彎了腰,成為一個糟粕老頭……
良久後,老盧頭幽幽歎息:“我隻想吃口飯……”
“我給你一個月兩千塊的人民幣!”張揚閉目片刻後,終於睜開眼睛盯著盧老頭。
盧老頭乍一聽這句話,頓時愣住,片刻後盯著張揚:“你像個瘋子。”
張揚依舊眯著眼睛:“我隻是對自己的眼光,自信到了極致!”
盧老頭低下頭,喝了一口茶,仿佛在思索著什麼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他抬頭:“我,需要做什麼嗎?”
張揚默默站起,看著天空:“盧老師,你不需要做任何東西!我隻要你挺起腰杆,不必討好任何人,更不必為生活低頭,你想做什麼玩意,就做什麼玩意,一個月做三十件也好,一個月做一件也好,你做出來的任何東西,我都幫你賣!”
“這麼簡單?”盧老頭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張揚。
他實在是難以相信,這個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他確信,要麼是自己瘋了,要麼就是這個年輕人徹底瘋了。
卻不想,這個瘋狂的年輕人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盧老師,你追求你的藝術,將你的藝術,將你的熱情追求到極致,其他的,交給我!”
盧老頭沉默良久後抬頭:“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看著張揚目光看向了遠方,隨後拿出了一本《藝林》雜誌:“不管你信或不信……”
“我隻是覺得街頭巷尾的手工藝人在時代的浪潮中雖然漸行漸遠,但我們華夏的古典技藝卻是不可多得的,這是我們留給後人的寶貴遺產……那些年,西方掠奪了我們一輩又一輩的物質與金錢,這些年,他們利用各種渠道,腐蝕我們下一代的內心,甚至潛移默化地泯滅我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以昂貴的所謂的【西方藝術奢侈品】來替代……”
“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與技藝,正在消逝,如果沒有人守住這點火種,那麼以後所有人都會覺得,西方才是藝術的發源地,才是真正的藝術殿堂……”
“……”
張揚說完以後,目光盯著那本《藝林》。
仿佛,一股火焰,正在所有人身邊熊熊燃起。
盧老頭依舊沉默。
袁胖子則是聽呆了!
許久以後,張揚歎了一口氣指了指《藝林》:“幾天後,盧老師,您的作品會出現在這本書上!”
“或許,我寫的這篇文章,也有崇洋媚外的意思……但,如今勢大,我們被掌控著所有的宣傳缺口,我們沒辦法,我們隻能想儘一切辦法借力,讓我們活下來,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
“我們一步步踩著台階走得更高,被更多人知道,隻有在最高點,我們才能被萬眾矚目,才能告訴所有人,我們今天正在做的事情,付出的東西,以及,我們要展示的東西,但這期間,盧老師,我們隻能委屈一下……”
“……”
“但委屈並非撒謊,更非欺世盜名,盧老師您說過,您曾經的祖輩,曾在法國開過店,賣過竹製品,隻是那個店,不知道是什麼名字,也早已關門……”
“……”
“以前叫任何店,都不重要,但我希望,從現在開始,那家店和這家店,就【z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