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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劉頭急得嘴巴都要起泡。
真要是因為他的幾句吹噓,害得這位如此相信他的小娘子,丟了麵子,又賠了錢,回頭還不得砸了他的店啊?
“兩位小娘子……”
他很想高聲大喊:彆打了,彆打了,你們都不要再打了,我賣的確實是假的!
可目光落到薑安寧那張神情堅定的臉上時,又動搖,又不忍心了。
這小娘子如此相信他說的,若此時他說出賣假貨的真相,豈非是拆台,讓人丟了麵子?
他目光再往下一掃,瞧見人腳底下四分五裂的地磚,更加不敢吭聲。
也不知這看起來纖細瘦弱的小娘子,平素都是吃一些什麼長大的。
怎麼跺跺腳,就把他這上好的老青磚給震碎了呢。
可……
他目光又看向趾高氣昂,仿佛已經勝利在望的陌生女子。
女子渾身上下無有一處不精致,織金鏤花福壽祥雲紋八幅裙,玉貝雕刻的草蟲簪子,配著攢金絲紅寶石的腰帶,手臂上還掛著兩個質地精良花鳥紋鏤空金銀手釧,哪一個瞧著都不像是便宜貨。
便是把他這鋪子給砸了賣了,怕是都抵不上人一支簪子的錢。
老劉頭進退兩難,說否也不行,說是也不對……
正糾結著呢,兩人已然擊掌為誓,喊了過路的人進來當見證。
宋堯在一旁無可奈何。
她得著機會出聲的時候,已經陸陸續續有不少人湊過來看熱鬨了。
“安寧,你也忒衝動了!”
宋堯語氣裡帶了幾分怪責:“湖絲是多麼金貴的東西,整個湖州的湖絲世家摞在一塊,一整年的產出也不過那麼百來斤。”
“這其中還要送去宮中,各個織造府衙門,跟那些達官貴人的家裡頭,能流落到民間的,少之又少。”
“莫說是京城等大地方了,就是臨近湖州的餘杭、江寧等地,想要分得幾縷貨源,都是難如登天,何況你我在的這小地方?”
宋堯瞪了她一眼:“你啊,就是心思太過單純!”
“人家說什麼,你便信什麼!”
“你也不想想,連我想要拿貨,還得憑著禦賞的名頭,才能夠勉勉強強排上隊取號。”
“等真的把貨拿到手了,還不定是什麼年月呢!”
“他一個隻能開在西街,做平民生意的雜貨鋪子,怎麼可能拿到什麼真湖絲?”
她眼瞧著湊過來看熱鬨的人是越來越多,無奈的歎了口氣:“算了算了,我也不說你了,確實也是那女子太過分了,說話不乾不淨,好沒教養。”
“你氣不過也是正常。”
“我要是像你一樣再年輕個二三歲,準也是忍不住,要爭個氣盛長短的。”
宋堯怕小姑娘等會兒賭輸了哭鼻子,輕輕拍了拍人的肩膀:“沒事兒,萬事有我呢,等下你彆說話,她要是敢咄咄逼人,怯由我去應付她就是!”
“宋姐姐,我……”不會輸的!
薑安寧話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另一個熟悉的聲音給打斷了。
“隔大老遠的就聽見說這邊有熱鬨瞧。”
魏秋月上下打量了眼宋堯,很是瞧不上人的樣子:“沒想到宋老板也這麼有雅興啊,竟然跑到咱們西街這樣不起眼的小地方來,專門看熱鬨啊?”
宋堯:……
她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假笑著麵孔:“魏老板說的這是哪的話,西街雖不如南街富麗,可也當得起一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好些個東西,咱們想買,還隻能來到西街買呢,怎麼到了魏老板嘴裡,西街好像是什麼不毛之地一般?”
“大家都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士農工商,商為最末,何故還要互相攻擊,強分個三六九等出來呢?”
魏秋月被宋堯一番話,說得無可反駁,憋的漲紅了臉:“你……”
“我說得不對?”
“對,你說的對極了!”魏秋月嗬嗬冷笑了幾聲,陰陽怪氣:“就是不知道,宋老板怎麼會有空親自來咱們這小地方。”
“您這可是貴足臨賤地啊!”
她嗤了一聲:“老劉頭,你還不趕緊的感恩戴德起來?”
“咱們宋大老板,那可是大忙人!”
老劉頭一臉窘迫不安,接話不是,不接話也不是,隻能尷尬的賠著笑臉。
“就是不知道,咱們貴人事忙的宋大老板,怎麼最近會這般得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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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秋月意有所指,捂著嘴笑了兩聲:“昨兒閒情逸致去逛窯子倒還說得通,畢竟天色晚了,這鋪子也是該收攤了。”
“怎麼今兒,大白日裡的,竟也不用開門做生意嗎?”
魏秋月咯咯地笑了兩聲:“總不能是,宋大老板如今沒有生意可做了吧?”
她可是聽說了,今兒安夫人帶著打手護院上門去,將朝凰繡坊給圍得水泄不通,將裡頭正在看料子,買繡品的人,全都給趕出去了,附近全都看管起來,不許人靠近。
剛不久前,她偷偷的去瞧了,看見朝凰繡坊的門前,正掛著個歇業的牌子。
一想到宋堯極有可能是得罪了安夫人,從此以後,在江安縣再無立足之地,她就興奮的想要尖叫。
如今瞧見了人,隻怕說話還不夠尖酸刻薄,不夠落井下石。
“我有沒有生意可做,就不勞魏老板你操心了!”
宋堯板著臉,對魏秋月的挑釁心生厭煩。
蒼蠅咬人是不疼,可它惡心啊!
此時的魏秋月,就跟個在人耳邊嗡嗡嗡,嗡嗡嗡的蒼蠅沒什麼兩樣。
都是惹人厭煩。
魏秋月‘嘁’了一聲,還要再說什麼。
宋堯搶先一步開口,絲毫不留情麵:“我就再怎麼沒有生意,也總好過某些的繡坊,要靠給人繡鞋墊子維持生計與日常開銷。”
“你!”
魏秋月見人不講武德,揭她短處,氣的瞪圓了眼睛。
宋堯無聲的略略兩下,氣得人更加肝鬱。
薑安寧捂著嘴笑了下,她發現,宋姐姐好像一遇上魏秋月,人就會變得活潑許多。
還怪有意思的。
“是,我是給人繡過鞋墊子,那又怎麼了?我憑自己的雙手本事吃飯,總好過有些人,在外頭嗚嗚渣渣好像多厲害似的,回到窩裡頭卻一丁點兒都橫不起來,被逼著嫁了個死人相公……”
宋堯冷不防地也被揭了短,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猶如被一把刀子插在了心上,疼得她兩眼發黑,險些趔趄不穩,摔個跟頭。
她深吸了幾口,冷冷地哼笑了聲:“是啊,我嫁給亡人當未亡人,你呢?你又好得到哪裡去了?”
魏秋月意識到不好,忙不迭的大喝了一聲:“宋堯!你敢胡亂說,我。我跟你沒完!”
宋堯偏不聽她的,靈巧的躲開人,毫不留情地揭短:“撒潑打滾,跑去城隍廟,說什麼夢中得了指引,要終身侍奉城隍爺……”
魏秋月目眥欲裂,撲過去要捂住人的嘴。
宋堯哪裡肯老實就範,左晃晃右晃晃,同人撕扯到一塊,也不曾停住嘴。
“你咋不說你是月老娘娘呢?”
魏秋月嗚嗚啊啊的吼叫了兩聲:“宋堯,我、我要殺了你!”
“哦呦,我好怕怕啊!”
眼看著兩人扭作一團,越說越過分,薑安寧輕皺了下眉,上前去將人扒拉開。
“宋姐姐,魏老板……你們冷靜一點。”
兩人對她的勸和拉架,根本就無動於衷。
薑安寧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麼越吵越厲害的,誰也不肯輕放過誰的架勢。
她著急又無奈,想不出主意來勸說,隻能祈禱她們稍稍好麵子些:“還有好多人看著呢!”
薑安寧壓低了聲音,卻足夠讓兩人都聽得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原本打的不可開交,誰都不肯先放手的人,同時鬆開了手,互相不屑的瞥了眼對方,冷哼著撇開目光。
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想法,女子看了好一通熱鬨後,笑吟吟的上去,拉住魏秋月的手。很是一副姐妹好的樣子。
“我瞧著這位老板就覺得親切,想來您定然是生意紅火,有大智慧的人。”
女子先說了幾句好聽的奉承話,哄得人有些暈乎乎的飄飄然起來。
“不過是打發時間,隨便經營著玩玩的,當不得什麼大生意,紅不紅火的也就是圖一樂兒。”
魏秋月嘴上自謙了句,心裡頭美的都快要冒泡了。
女子按壓下翻白眼的衝動,努力維持著笑臉:“姐姐心胸豁達,瞧著就是個靠得住的人。”
魏秋月‘嗯嗯’兩聲,深以為然。
“想來姐姐做事,也是公平公正的,不如就請姐姐賞臉,給小妹我個薄麵,為今兒的事兒,做個見證與裁判,如何?”
話至此處,明明已經被好聽話哄得暈頭轉向的魏秋月,頓生警惕:“什麼事兒?裁判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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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等人說明白,就先一步開口婉拒:“我又沒什麼經驗的,想來是做不了這個裁判……”
女子顯然沒想到魏秋月會拒絕,她意外了下,臉色也有些不好。
“也不需要姐姐你做什麼,隻消看著就是了。”
“咱們剛剛同這兩位娘子打了個賭,說是這家鋪子裡頭,竟然有湖絲賣……”
女子說著,捂著嘴笑了起來:“你說可笑不可笑?”
“湖絲那是什麼樣的東西,真有貨,還能輪得到這樣不起眼的小地方?”
魏秋月點了點頭,對這話還是認可的:“確實輪不到咱們什麼。”
湖絲的盛名,她倒也聽說過。
據說是專門供給達官顯貴們用的,尋常人,哪怕是有錢,富可敵國……沒有權利地位,也輕易沾染不到。
女子得到認同,很是開心:“我就說姐姐瞧著就是明事理的。”
“可偏偏啊,就是有人不相信,我好心提醒幾句,倒還被當成驢肝肺了。”
女子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薑安寧:“本來我還想著,人家既然不聽勸,非要執意去上那個當,我又何苦討人嫌,尊重他人命運就是。”
“這畢竟啊,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有些人,偏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真是想幫一把都不知道怎麼幫的。”
“沒想到,我都打算走了,還硬生生是被人給喊住了,說是要賭一把。”
她陰陽怪氣的兜了好長一個圈子,也沒能把話說到點子上,魏秋月有些不耐煩起來。
“所以呢?”
魏秋月不太想進來摻和渾水。
女子沒想到人的態度,會冷淡的這麼快,笑容尷尬了兩分:“所以就想請姐姐幫忙做個見證……”
她把與薑安寧打的賭說給人聽。
魏秋月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好意思,我也沒見過湖絲是什麼樣子,就算你真的給我一把湖絲,我也判斷不出來真假,實在是愛莫能助。”
女子還想要再說點什麼,魏秋月已經把手抽回去,走到旁邊不遠處:“你們賭你們的,我隻瞧個熱鬨,不會打擾你們的。”
“誒?”
女子伸手想要拽住人的衣角,再遊說兩句。
薑安寧攔下她:“何必如此麻煩,我看,不妨由在場之人,都做個見證。”
“這湖絲最為難得的一點,便是比尋常土絲能多懸掛兩枚銅鈿而不斷。”
“想要分辨出是不是湖絲,最快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取兩枚銅鈿掛上去,瞧瞧是否能夠承受的住。”
薑安寧說著,便劈開了細細的一縷絲,取出幾枚隨身攜帶的銅錢來。
她將細絲從銅錢中間的方孔穿過,輕輕地提溜起來。
好些個圍觀看熱鬨的人,紛紛睜大了眼睛,仿佛是也被提溜起心弦似的。
薑安寧卻沒有立即鬆開托舉著銅錢的手。
她在眾人都被揪著心,七上八下想迫切知道結果時,又一把抓住了那些銅錢,笑吟吟地看著女子。
“奉勸這位娘子一句,現在後悔離去,也還來得及……”
女子沒想到薑安寧居然還真懂湖絲。
她心慌了一瞬。
這不起眼的小鋪子,該不會真的能有湖絲賣吧?
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她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基本上哪裡有少量的湖絲貨源流向民間,又是流向何處,她心知肚明。
不可能還有她不知道的湖絲產出。
女子細細盤算了會兒,漸漸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說的倒是像模像樣的,焉知你不是在這兒故弄玄虛?”
她冷笑:“你既然這般確信手上拿的就是湖絲,怎麼剛剛不敢直接鬆手呢?”
“怕是擔心等下絲斷了,賭輸了吧?”
薑安寧麵露窘色,捏著銅錢的手,微微收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