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據不明白了:“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是禦醫提高水平,而是要太子穩重呢?”
“都怪禦醫水平差,我都不能蹦蹦跳跳了。”
霍海笑了:“禦醫自然應該提高水平,太子也應該小心摔倒。”
劉據繼續問:“為什麼骨折沒法醫治?”
霍海:“因為骨頭折斷後,重新愈合期間沒有對齊,就會長歪。”
劉據:“對齊不就行了嗎?”
霍海:“就算治療的時候對齊,可是骨頭愈合需要一百天呢,中間還是會歪的。”
劉據:“既然這樣,那把骨頭固定住不就行了嗎?”
霍海摸了摸劉據的頭頂:“太子殿下真聰明,禦醫們不知道動腦子,不會治療骨折,而太子殿下動了腦子,已經想明白怎麼治療骨折了。隻要研究出用什麼材料什麼技術能固定斷裂的骨骼,就能治好骨折了。”
劉據興奮了,這好像是很了不得的成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啊!我劉據也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嗎?
董仲舒順著兩人一問一答仔細一想,還真就是這麼回事。
難道,骨折這種非死即殘的傷,居然這麼容易醫治嗎?!
想到這裡,董仲舒猛然甩頭。
糟了,墨家比戰國時候強太多了,來者不善啊!
“霍海!”
霍海疑惑的抬頭:“董大人。”
董仲舒:“你覺得萬事萬物背後都有他們的道理嗎?”
霍海擺頭:“有些東西背後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但是任何自然現象背後,都是有道理、規律可循的。”
一問一答之間,代表著兩個流派的對撞。
董仲舒以為自己在和墨家對撞。
其實,他是在和墨家所代表的科學精神的成果對撞。
不過霍海還是挺佩服董仲舒的,這個人是塑造華夏的關鍵人物之一。
為什麼儒家能在百家中脫穎而出,成為封建王朝用來統治的工具?
因為儒這個字本身是周朝巫祝的意思,其代表的是規矩,是禮。
任何事情,不一定要按規律來運轉,隻需要按禮來運轉,就大概不會崩潰,就會很穩定。
而一個王朝,穩定是第一位的。
所以,禮壞樂崩這個詞,一直被曆代儒家掛在嘴邊,天天警示皇帝和群臣。
第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知識是會自己找出路的。
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那些擁有墨家典籍作為家學的人,會放棄自己養家糊口自己家族的生存根本嗎?
法家呢?兵家呢?
不會,他們隻能想辦法,讓自己的東西,變個樣子,變成儒的一部分,傳下去。
於是,這就塑造出了儒家的第二個特性,海納百川。
什麼都可以是儒。
你是罵人的儒,他是跪地的儒。
你是錚錚鐵骨,他是曆朝二臣。
你經天緯地,他誇誇其談。
你兩袖清風,他被抄家百萬。
你為天地立心,他利益熏心。
你為生民立命,他嗜錢如命。
你為往聖繼絕學,他用往聖升官發財是一絕。
你想為萬世開太平,有他在,萬世就得不到太平。
這,都是儒。
雖然在清朝時,腐儒們終於完成了董仲舒‘六藝之外皆禁止’的提法,不過那時候華夏已經被塑造成型了,影響已經不那麼大了。
當然,儒的海納百川和對曆代的穩定性的貢獻,不代表霍海要感謝他們,崇拜他們。
因為經曆了苦難之後人得到鍛煉而成功就感謝苦難?因為列強侵略而奮發向上後感謝列強?這種邏輯肯定是錯的。
所以,霍海隻是佩服董仲舒,而不感謝董仲舒。
華夏的形成有很多辦法,儒家雖然是個標準答案,但毫無疑問算不上最好的答案。
特彆是,公羊學落寞,穀梁學的壯大,更是讓儒家一步步成了毒瘤。
此時,兩人針尖對麥芒的盯著對方。
董仲舒:“人為什麼會死?”
霍海:“因為人會衰老。”
董仲舒轉頭指向旁邊的一棵樹:“那樹為什麼衰老後還能又一春?”
霍海:“因為落葉並不是衰老,落葉隻是冬天太乾燥了,樹要保水,所以把葉子掉光,避免水蒸發而已。”
董仲舒聽不懂。
霍海補充:“翻過秦嶺,到了蜀地,你就知道冬天大部分樹其實不會掉光葉子了,到了南越國,更是沒有冬天這一說,自然更不會有落葉季了。”
董仲舒雖然不知道是否是真的,但董仲舒知道,在這種正式場合下,霍海不會亂說的。
董仲舒:“既然都是大地之上,為什麼北方有四季,而南方一直炎熱?”
霍海:“因為大地是個球,南方靠近中間,冬天被太陽直射,北方則並不被太陽直射,太陽在偏南的天空中。”
董仲舒笑了:“荒謬。”
霍海:“董夫子,你若有興趣,可以去南越國看看天上的日頭究竟在哪兒……要不然你說說為什麼?”
霍海知道,這是儒家的死穴。
儒家,本質上是一門社會學科,講究的是人與社會的關係,研究的也是這個。
而自然科學,是儒家的巨大漏洞。
因為,很多事情如果要刨根究底,你很難保證,你要挖掘的真相是否會毀壞皇帝統治的合法性。
如果去研究雞為什麼下蛋,一路刨根問底,最後證明了皇帝其實不是天子。
那樂子就大了。
但世上就是會有人喜歡思考,所以墨子發現了儒家的問題,從而走向了求證求真的道路,開創了墨家。
但,儒家也有自圓其說的理論,董仲舒:“自然是上天決定的,上天決定南方熱,北方冷。”
霍海已經看出來董仲舒想乾嘛了。
劉據此時也在看熱鬨,他的小腦瓜子,其實也沒法判斷誰說的是對的。
但,儒家說的簡單!
簡單的東西,更好學!
董仲舒這種人精,根本沒準備過要爭論,也沒想過要在理論上折服對手。
董仲舒隻需要讓儲君選自己就行了。
這就是儒家。
誰跟你玩兒真相啊,大家比的就是聲音大。
理論越短,口號越短,聲音越大。
我管你什麼這啊那的,儒家就一句‘天定的’。
霍海對董仲舒發出了靈魂拷問:“是,你這樣說,無論是太子,還是未來的太子,下下任太子,都會選擇你沒有錯,但卻是在你我之中選擇你。”
“但是,你彆忘了公羊學最致命的弱點。”
“自從高祖以來,皇親貴胄越來越多,而這些人的封國對曆代先皇都是一種巨大的威脅,所以,你們公羊學中那條‘皇親與庶人無異’才被認可。”
“可是現在陛下推恩令推下去,未來所有稱得上皇親的,全都是當朝陛下的親兄弟姐妹或者親叔叔,到時候他們還會推崇公羊學嗎?”
“你是可以靠這種手段讓皇家選你們,但未來,穀梁學也會用一樣的辦法,讓你們煙消雲散。”
霍海的話,拉動了董仲舒心中的一根弦。
公羊學,說白了是一種熱血學問,彆問,問就是砍,誰不服砍誰,有仇必報。
不隻是國仇方麵這麼提,家恨也一樣,公羊學講究,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支持任何人報血仇。
哪怕對方是皇親。
當然,皇帝除外,因為皇帝是天子,你爹被皇帝殺了,說明你爹是該死,皇帝替天行道了。
這套理論毫無疑問是受到任何中下層階級支持的,很容易發展壯大。
但……穀梁學可不是這樣的,穀梁學認為人生來就尊卑有彆。
穀梁學這一套,比公羊學還穩,當然在太平年代更能得到統治者的認可。
更何況,上下有彆,幫助貴族和世家形成了天然的階級護城河,何樂而不為?
所以,華夏曆史就成了,‘尊卑有彆’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交替。
如果穀梁學用今日董仲舒糊弄人同樣的辦法來對付公羊學,公羊學根本不可能支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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