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待天稍亮,林白低吟一句,便開門出去。
身處逆旅,雖說人家保證安全,可林白還是不敢大意,愣是一晚沒合眼。
尤其是思及往日青棗坊的那元嬰一劍,林白生怕再來個元嬰,一劍把這龍門坊給揚了。
沒走幾步,便見有好幾個知客上來,手拿著牌子,然後對照著敲門。
隻見有門打開,然後知客進去,很快就牽出一頭猿猴。
這水猴子是俗名,正經稱呼是白眉水猿。
水猿全身淺灰色,眉毛花白,雙目土黃,成年水猿約有八尺高低。向來居於湖邊,擅泳。以水中遊魚、水草和瓜果等物為食,性情溫順,頗有智慧。
那些知客很快牽出一頭頭水猿,皆帶嘴套,四肢栓有鐵鏈。
這些水猿分明隻是普通野獸,還未得靈氣入體,隻稍有靈氣,還稱不上妖獸,至多力氣大些。此刻個個有氣無力,也無反抗之心,雙目噙淚。
“老娘在外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歇兩天!你昨晚吹的什麼也是,結果就那三兩下!”一個四十來歲的練氣女修站在門口,嗓門極大,單手叉腰,另一手指著知客喝罵不休,“我點了一隻水猴子,結果還讓老娘搭進去三丸虎狼丸!這也罷了,吃了虎狼丸都還沒你有出息!”她吐沫星子噴了知客一臉。
竟然還有女修吃茶?林白大受震撼。
那知客手牽著一頭虛弱之極的水猿,他也一副無奈表情,隻道:“赤練姐姐,水猿確實差了點。要不等晚上我做東,陪姐姐一晚?”
“我呸!你是什麼東西?還想睡老娘?真當說伱比水猿強,你就多出息了?哆嗦那兩下,連條狗都不如!”那女修一臉的鄙夷,隨即又低聲道:“我聽說前個你們抓了頭青玉岩驢……”
“姐姐喲,那是練氣後期的妖獸,你受用的起?”那知客也震驚了。
林白頭皮發麻,不敢再聽。
往日在信義坊也沒少聽人談龍門坊,可都沒這兩日見識的多。
這些散修靠眠龍山過活,一進山中便需得時時心神專注,眼要亮,手要快,心要狠。
得防著隊友背刺,又得防妖獸侵襲,積年累月下來,性情倒是愈發異於常人了。
便是愛好也愈發獨特。
“兩相對比,信義坊真是人間仙境。當初貞姐薦我去橋山,是不是就擔心我不走裴寧的堂堂之路,反去走妖獸的歪路?”
林白嘀咕一聲,來到一樓大廳。
這會兒天蒙蒙亮,外麵不時傳來妖獸哀鳴之聲。有幾個散修零零散散的坐著,也不交談。
此處供應飯食,隻不過需得另買,不算在房費中的。
林白一向是到一地便問一地風俗,於是便去櫃台相問飲食。
與那女修聊了幾句,林白才知此處飲食少有清淡,都是妖獸血肉,乃是自眠龍山中打的野味兒。
妖獸筋骨往往能做器物,精血在符籙上有所用,皮毛用處更大。獸肉卻不好炮製,又因其中蘊含靈氣,便拿來當吃食。
有的騷腥,有的堅韌,有的粘牙,有的美味,主要還是看何種妖獸。
“今日最便宜的是?”林白一向摳搜。
“水猿肉。”那女修笑的開心,道:“稍含靈氣,肉質勁道。猿鞭,內外腰子都有。昨晚勞累,清晨正好補一補。”
水猿是昨晚的茶吧?喝了茶,再把茶吃掉?簡直離譜。
林白揉揉腦袋,愈發懷念薑魚的魚湯了。
就在這時,隱隱之間,林白覺得好似有人在窺探觀察自己。
不動聲色跟那櫃台女修扯了兩句,林白又隨意掃了一眼四周。一樓隻坐了七八人,有男有女,沒有築基。大多穿著粗豪,也有帶鬥笠麵紗之人。
身形中沒有熟悉的,氣息也沒相熟的。
不過這客棧中還有許多人沒出門,林白也拿不準是誰在看自己,但沒察覺到惡意,便也不再理會,隻小心搜尋。
“來倆鞭!”一個粗狂的聲音來到櫃前。
“我的那份要從昨晚伺候赤練姐姐的水猿身上取!”又有人著急開口。
正是昨晚見過的那虯髯漢子和矮小修士。
林白愈發覺得頭疼,但還是笑笑,道:“兩位來買鞭?”
“就好這口兒!”虯髯漢子看著林白,問道:“道友也買?”
“我天賦異稟,不需再補。”林白搖搖頭,淡然道:“驢馬之屬也不及我,更何況區區水猿乎。”
那虯髯漢子和矮個修士對視,皆有不信之色。
倒是櫃台裡站著的女修似頗有興趣,問道:“道友如何稱呼?”
“在下林轉輪。”林白坦言。
女修意味深長的點點頭,又往下看了眼,道:“人如其名,果能轉輪?”
“轉輪如飛。”林白自豪一笑,見那虯髯漢子和矮個修士來了興趣,便對他倆道:“這是秘技,乃是一位九陰山的姐姐見我天賦頗佳,便將秘技傳授與我。”
“九陰山?那倒是真有可能。”那矮個修士點頭,細細打量了林白一番,“模樣規整,確實是個能勾人的。”
林白淡然一笑,便離開櫃台,尋了個桌子坐下,一副高人模樣。當然,此高非境界修為之高,乃是榻上能耐之高。
果然,那兩人立即圍了過來,一副癢癢的模樣。
終於勾上了。
“我叫尚小水!”虯髯漢子道。
“在下餘天高。”矮個修士開口。
矮個的偏叫天高,虯髯粗狂的偏名字陰柔。
“幸會幸會。”林白笑著道。
閒扯幾句,尚小水和餘天高便問轉輪秘技,林白卻始終推脫不答。
又過一刻鐘,他倆點的菜上來,呼嚕嚕吃完,腥臊大作。
此時一樓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大都是練氣散修,多有陰鷙之輩,顯然是常見血腥。
林白與尚餘兩位聊了一會兒,便略略知其性格。那尚小水是個粗狂的,沒甚心思;但餘天高話不是很多,但一出口就是緊要處,腦子頗為管用。
能在龍門坊混了十幾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幾分能耐在身,萬萬不可隻看表象。林白沒敢小瞧他倆,
閒聊了好一會兒,林白磨不過,便將轉輪秘技稍稍說了些。
“你是說,先得用燒的發燙的火麟石砂鍛……鍛那活兒?”尚小水的虯髯抖動,一臉的不可思議。
林白點頭。
“當真?”餘天高還是不信。
“三年為一小轉,五年為一大轉。”林白伸出手,道:“我稍有所成,道友試試。”
餘天高猶疑,那尚小水卻憋不住,伸指點出,一團小小火焰,落在林白掌心。
火焰久久不滅,然則林白連手心都沒燒破皮。
“得火麟石砂淬煉,其中亦彆有妙處。”林白淡然一笑。
尚餘二人終於信了幾分。
又聊了一會兒,林白與他二人更見熟悉,聽他倆扯起了各色妖獸的美妙之處。
林白不懂,但大受震撼。
“昨晚見兩位說糟了人欺騙,不知那雲中鶴是什麼人物?我也稍稍提防。”林白隨口問。
那虯髯的尚小水是個心眼不多的,立即扯了起來。
原來那所謂的雲中鶴在十日前來了龍門坊,然後便尋人進眠龍山。
眠龍山中妖獸頗多,進山那是要搏命的,是以大多組隊,少有單乾。
而組隊的要麼是相識已久的熟人,要麼有高修壓陣,否則也沒人敢隨意拉人組隊。
那雲中鶴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看起來人畜無害,單純懵懂,見人便行禮,老是傻嗬嗬的笑。從其行事做派來看,當是宗門子弟,且是沒出過門的乖寶寶。
這等人尋人組隊,自是沒人敢,生怕多個累贅。而且因其大概是宗門子弟,此地距離橋山和雲霞宗也不算很遠,倒是沒人敢明麵上欺她。
“俺哥倆好心好意帶她進山,充當向導,還幫她殺了兩頭妖獸。可到了分撿之時,不知中了什麼迷香,竟雙雙昏倒。醒來之後,儲物戒不見了,妖獸靈材全都拿去了!要不是我哥倆又拚了一陣,得了些東西,彆說睡水猿吃猿鞭了,猿糞都吃不到!”那虯髯尚小水唉聲歎氣。
“我二人看她像宗門子弟,是存了結交的心思,沒想到……”餘天高歎了口氣。
“此人竟如此歹毒!”林白氣的拍桌子,“兩位兄台,那雲中鶴是何模樣?此番我進山,若是遇到了,必殺之而後快!”
虯髯的尚小水描繪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三。倒是餘天高雖話少,卻每每說到點上。
林白能確定,那雲中鶴確確實實是薑丫頭托名!
不過林白對尚餘二人的話是半點不信,薑丫頭雖然是個胡鬨的性子,但她好歹是家規甚嚴的薑家兒女,大是大非上沒出過錯。
是以,這尚餘二人若是真的幫人,薑丫頭又是出來尋機緣的,高興之下,說不得還會多出些靈石,以謝向導之責。
可薑丫頭反出手坑人,以她的機靈聰慧,想必是看出了尚餘二人彆有心思,是故略懲小戒。
沒出過遠門之人,竟坑了積年的散修,薑丫頭著實是有能耐的。
“兩位何時再進山?到時不妨一起。”林白做出邀請,頗有渴求之意。
這倆人能被薑丫頭坑,林白便對他倆更有好感,因為自己也能坑。若他倆真有歹意,不妨讓他倆再吃一回虧。
“稍歇再去!”尚小水笑著道。
餘天高沒吭聲,隻跟著點頭。
“也好。”林白點頭,“到時咱們一起。”
又過一會兒,此間散修愈多。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大都聊的下三路,少有人講山中所得。
甚至有些大膽的修士,竟光天化日之下,公然**。
不過也有互相探聽情報的,可都是專門找地方私下談。
林白是越發長見識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來了幾個穿著規整的練氣修士,乃是龍門坊中各商鋪的知客。
“靜。”有一築基出聲。
大堂果然安靜下來,然後那幾個商鋪的練氣知客便挨個上前,說出求購某某靈材,某某妖獸等。
大都是稍顯少見的珍奇之物,不求能得到,乃是讓入山的散修留個心。
此舉乃是為了廣而告之,以防某些散修得了東西,還千裡迢迢去往信義坊,或是去東邊的海石坊。
有些上心的商鋪還專門做了畫冊,教人分辨靈材或妖獸,講其特性,喜生於何處。
也就不到兩刻鐘,這些商鋪知客便匆匆離去,倒像是走過場。
“諸位道友!”待商鋪的知客走後,一個四十來歲的練氣女修站起身,氣道:“誰人識得奸賊雲中鶴?”
這是想要騎驢的那位赤練姐姐,樣貌一般般,眉宇間有風情。
林白摸了摸下巴,沒敢吭聲。
“我認得!”尚小水拍案而起,虯髯抖了抖。“赤練妹子,你也被她騙了不成?”
名叫赤練的女修冷哼不停,手舉起,緊緊握著。
“我昨日才從山裡回來,也認識那妖女!”有一老道起身,語聲咒怨。“我好意給她指路,她竟……嗬嗬,人心不古。”
林白看過去,那老道身上明明血氣濃厚,怎有臉說“人心不古?”
“我也在山中見了她!”一年輕男修開口,道:“她騙我法器,還羞辱於我!”這修士作四方揖,問:“諸位,誰若是有她行蹤,還請告知在下。”
這人是練氣修為,二十上下,眉清目秀。與他同桌之人,乃是一三十餘的美婦,赫然是築基修士。
薑丫頭這是造了多大的孽?拿我的名頭來做壞事?
不過這些人都沒講具體事端,想必薑丫頭也不是無故出手。
林白氣的拍桌子,“這等妖人,我必殺之!”
“道友,你也被騙了?”美婦旁的那練氣男修問。
“那倒沒有。”林白實話實說,“不過此人如此凶惡,我來日進山,若是遇到,怕也會被她所騙!”林白十分生氣,“我林某人最恨騙子!”
這話一出,沒人共鳴,倒是惹來哄笑噓聲。
林白也不多言。
諸多散修又扯了半天,紛紛說待入山之後,若遇那雲中鶴,必不讓她好過。
那美婦旁的練氣男修竟還開出懸賞,可見著實生了大氣。
鬨騰過,一眾散修紛紛散去。
林白還在搜尋觀察自己之人,心說彆是薑丫頭也在吧?
就在這時,一個戴鬥笠的女修往外走,來到林白跟前,嗤笑一聲,道:“那雲中鶴又沒欺你,你怎的這般大動靜?”
她嗓音嘶啞,麵目醜陋,丟出一瓶養氣丹,道:“好好養養氣吧!可彆氣壞了。”
說完,竟直接邁步往外走了。
“有種彆走!”林白手握那瓶養氣丹,氣憤出聲,隨即跟了過去。
“林老弟,那娘們兒擺明誘你出去呢!”餘天高道。
“就是!”虯髯的尚小水也出聲。
隻是他兩人提醒歸提醒,屁股都沒離開凳子。
林白追出客棧,連忙跟了上去。
“睡水猿,吃水猿,道友如今愈發長進了。”鬥笠女子聲音依舊嘶啞,語氣卻帶笑。
“我還沒吃呢。”林白趕緊解釋,又問:“你怎的在這裡?”
“我怎不能在這裡?”女子依舊往前邁步走,道:“那尚小水和餘天高二人不是善類,其姓餘尚,乃是遇上了便得遭殃。你莫離他倆太近,更莫同他二人出外。”她停下腳步,看向林白,道:“昔日養氣丹之恩,算是還清了。”
“你昔日送過我靈石,養氣丹之事早過了。”林白笑笑,“你我之間,沒有恩情,隻有人情。”
這女子正是黃如花。
黃如花咬著下唇,道:“你最會說好話,擅惑人心,小薑道友真沒說錯。”
“你知道她在哪兒?”林白好奇問。
“她在給你抓水猿,說要讓你妻妾成群。”黃如花笑。